第九十九章 为师的责任（下）
鹿括在面对伏傲时，仅仅只用了三句话便得到对方的信任。
魔族袭击人界是迟早的事，他只不过是稍微利用了一下某些“过去”与“未来”的因果，助推了这场不可避免的恶战。
幻境中的伏傲并不完全信任鹿括，只是答应交给了他一小支军队。关于这场战争的其他一切，依旧是由伏傲本人全权管理。
对于鹿括而言，协助伏傲获胜并非他的最终目的，魔族是胜或负，皆无关于他。他要的只不过是将尊贵的红莲血脉带走，顺手来为烨灵门派添一把乱罢了。
鹿括素来以为，添乱也是需要动脑思索的。就好比现在，伏傲已然领兵上阵，正朝着边界的方向去，此行路上诸多魔兵魔将，在黑云密布之处行走，声势浩大。
而他只被几个小兵小将抬着轿子跟上大队伍，抬眼看着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一大片乌云，像要下雨又不下。终于到边界处，前方停下，鹿括才朝手下小兵勾勾手指，示意其上前。
一个蝙蝠头人身豹尾的魔物主动凑了上去，一个没注意凑得太近了，嘴里发出的恶气扑了鹿括一脸，逼得对方给了它一巴掌。
又猛地将它拉回来，鹿括问：“我问你，几天前在魔都是否闯进来了个仙门的人？”
“什……什么？”这魔物被那一巴掌呼过去，脑袋还不清醒，也没听明白鹿括说的什么。鹿括脸一黑，又是一手招呼了过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用的不仅仅是手，而是手变幻而成的镰刀。那蝙蝠头一下子滚落到地上，转了几圈眼睛都还在动。鹿括没什么耐心，尤其是在面对这段时期的魔族。
他又对另一个招了招手，对方颤颤巍巍地上前，没等鹿括再次提问，它就立马开口：“我我我知道！是有两个！一个黑衣服的和一个白衣服的！他们还伤了咱不少精兵强将呢！”
“……”鹿括记不太清过去在幻境这个时候的自己的所作所为，既然幻境之中存的季漓与自己的幻影，这便足以证明他们曾被目睹过。
光说穿了什么衣服，鹿括确实是想不起来的，于是他又继续发问：“除了记得穿的什么衣服，还记得别的吗？”
那鲢鱼头的魔物一下子犯了难，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鹿括不耐烦地瞥了它一眼，转而看向它身后的一群：“你们几个呢？有谁见过那两个的？”
这时，一个长着鹿角的魔物站了出来，开口前还犹豫了一会儿，“大人，我看见过。”
鹿括简单扫了它一眼，动了动唇：“说。”
“是两个长相秀美的男子，白衣的那个还杀了我哥哥！大人，我记得……他的剑上有这样两个符号——”说着那魔物上前，在鹿括的手心上比划了两下。
低级魔物不认字，但鹿括认识。
一点一竖横折钩，一竖横折又一横；先点卧钩再两点。
其为“问心”。
鹿括心中一动，嘴角微微上扬，他或许，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
等到伏傲派去结界处探路的几个魔将回归后，并告之于伏傲，那镇守边界的人家竟早已被灭了门！伏傲这才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回头朝后方看去——
只见遥远之处的鹿括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正一脸无所谓地坏笑迎了上去。伏傲心有不满，他本意是打算偷袭人界的，镇守世家被灭门，那真神定然早就猜到了他们的行动，如此还怎么算得上是偷袭？
事已至此，他是不去也得去了。
伏傲回头便对手下将士下令：他们即刻就要突破边界。
楚涣刚从九天回到拨云塔时，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不知是错觉与否，他总感觉在寒书谣身边有股不可言说的压力。可按对方的说法，她也不过是自己徒弟的弟子，这种感觉他在相楠身上都不曾感受到，如今又怎会被一个小姑娘给压住了？
“师尊，您回来了！”刚从屋外面进来的弟子发现了他的身影，或许是想到了今日在拨云塔内掀起的勇者风波，情绪有些激动。
但楚涣此刻是真的累了，他伸出两指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问道：“容寻呢？”
“师尊，容师兄他在后院，一时半会儿或许回不来，不过……”
“不过什么？”楚涣拖着疲惫到有些沙哑的嗓音。
“师尊，相师兄来了。”那弟子倒是自觉，后退两步将位置给相楠让了出来。楚涣光是听到这两个字都头疼，太阳穴的位置是越发胀得生疼，他没来得及顾及自己，便先睁眼朝着下方看了过去。
“师尊。”这时候的相楠至少还懂得礼节，恭恭敬敬地朝向楚涣作揖并唤了一声“师尊”。
楚涣仅是盯着他，没什么好脸色，须臾，又对那个弟子吩咐：“去把容寻给本君叫过来。”
那弟子原以为楚涣要对相楠说话，自己都准备好溜了，突然又被提到，尚且还没反应过来。相楠先他一步回答：“师尊，容师兄此刻正忙，若有什么要紧事，不妨让弟子转述。”
“他在做什么？”威严的声音自上而下。
相楠面带微笑，“容师兄听说，那位来自长禹的客人也在后院，此刻……两人或许相谈甚欢。”
“……”
“师尊唤容师兄前来，可是为了与魔族交战之事？”相楠继续道。
片刻沉默后，楚涣回答道：“不错，既然如此，那便由你来吧。”说完，就吩咐在场的另一个弟子退下了。
相楠目送对方离开并贴心地为屋内的两人带上了门，接着，就听楚涣道：“你可知，本君为何要找容寻来商议此事？”
“莫非不是因为师尊想让容师兄成为拨云塔的下一任掌门吗？”相楠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楚涣道，“还有一点，是有关这个世界的。”
“嗯？”看相楠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样，楚涣就已然知晓他并非来自“未来”的相楠，而是同样来自这座幻境的一个影子。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依本君之见，仙门与魔族的战争不日将至，虽说拨云塔平素亦有操练作战之法，但我仍旧担心……”
“师尊莫非是认为我等训练有素之弟子，会不敌那毫无纪律之魔族？”相楠在说这话时，无疑是想起了几天前他和容寻偷溜进魔都所看到的一切。
相楠提到这点，楚涣便瞪了他一眼，前者自知理亏，于是收敛了一些，而后楚涣继续解释说：“如今的魔族乃是魔君伏傲当家，那伏傲据说雌雄同体，既有男子的雄壮，又得了红莲血脉的全部优势。”
“竟有此事？”这还是相楠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弟子只知那红莲血脉向来是由女子传承，非万不得已，魔君不得为男子。”
“的确，这场战争，注定是要持久的……”楚涣喃喃道。
“说到底，师尊不过还是在担心仙门会败……”
“我是在担心你们！”楚涣出言打断相楠的话。
相楠被他这么突然一声吼惊得愣住了，两人沉默良久，楚涣将双眼闭起，才向其解释道：“那几个家族的人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倘若真上了战场，也只会把你们推出来……为师虽无能，却希望你们所有人都不要受伤，不要死在战场上……”
半生都在苦难中度过的相楠难得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的话，他不觉得感动，只会觉得别扭。这是无情道的通病。
“才不会！仙君！五大仙家并非都是无情之人！”偷听许久的寒倾欢终于现身，楚涣见此情形，非但没有惊讶，反倒还松了口气。
“偷听这么久，终于肯进来了？”他缓缓说道。
“仙君！”寒倾欢在堂前跪下了，“弟子自愿参战，为真神效力！”
“……”楚涣轻呼一口气，“本君说过了，你还不是本君的弟子。”
“那仙君不妨今日就将我收为弟子，我也要参战！”寒倾欢说得很认真，即便说的话在楚涣看来都是些胡话，但少女的眼神却是坚定的。
寒倾欢如此执迷不悟，楚涣也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修仙就是这么容易的吗？！”
“你离了漼林寒氏，又算得了什么？！”
“你作为仙门五大家族之人，在拨云塔修行，是远远比不上在漼林寒氏的修行的。”
拨云塔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一群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家子弟而存在的啊。
拨云塔的剑灵道，是仙家遣往前线冲锋陷阵的先锋；拨云塔的绥妖道，亦为战场的炮灰；拨云塔的箓卜道，同样为滥竽充数之徒。
楚涣早已看惯了仙门大家族身居幕后，待其他修行者完成修行任务后，方于讨取功名之际现身，将所有荣华据为己有的丑陋行径。
真神向来不屑于探究真相，往往也是会辜负了普通修行者的心。
“你们以为，修行无情道失去七情六欲，你们就能安然无恙吗？”这一点，是楚涣最不愿提及的，但这也是如今修行中的一种趋势。
他不敢想象，在百年甚至千年后，这种趋势会不会成为一种流行。
修行无情道最忌讳的，就是感情。无论亲情、友情、爱情。
倘若有这样一个场景：六道弟子共聚一堂，一定需要牺牲掉某个人。剑灵道弟子为了伴侣和未出世的孩子必须活下去；静心道的弟子家中还有老母与小妹等着他回家；绥妖道弟子尚有未完成的责任与使命；箓卜道弟子还有生死之交的朋友等候；风行道弟子因其辅助的特殊性还不能死。
最后，那便只有对世间一切毫无牵挂的无情道弟子了。
楚涣一直认为，无情道就是仙门的一个谎言，所以每当有弟子想入他门下修行，他也从不会主动推荐无情道这一门。
尤其，是像寒倾欢这样的孩子。
无情道修行后期，大概率会保留部分情感，而寒倾欢的怜悯之心楚涣都看在眼里。如若最后寒倾欢当真变成了楚涣想象中的这般，他不敢想象会带来的后果。
或许会被亲近的家人利用，也或许会被伪装的敌人诱惑。
这都不是楚涣愿意看到的。
但他又实实在在看得到寒倾欢眼里的执着。所以，他在这一天，教给了寒倾欢第一个方法。
要将她的怜悯之心，用在该用的地方。
“听见了吗？”沈煜看向孙南宥问。
“听见了。”孙南宥也看着他回答。
相楠本人虽没有跟随三位仙师一起进入幻境，却也是留了一手的，就比如在幻境中的相楠身上附上一层灵力，将他的所遇所听，都传达给了另一边的连漾。
其实容寻也在此处，这两拨人马汇合了。孟初从前就知道自家师尊与无情道的相楠仙师关系不甚熟悉，却不知晓他们曾经也是志同道合的好友。
其中发生了何种变故，便更不为其所知了。
“所以，这就是她后来选择去余国做国师的原因吗？”孙南宥想，余国无论国君贵妃，亦或是丞相将军，下到黎民百姓，都是心善之人，好在寒倾欢最后选择了这样一个国家。若换作是被国君搞得乌烟瘴气的盛国，说不定寒倾欢过得会更不好。
思绪到这里，孙南宥才想起来，外面的那个寒倾欢已经死了。现在应该叫她为符倾欢才对吧，她早就已经摆脱漼林寒氏了。
“嗯，或许吧，”沈煜轻声回答他的话，“但至少，她在活着的时候完成了许多她想做的。”像是听到了孙南宥的心声，沈煜这样说。
“嗯。”孙南宥点点头。的确，符倾欢曾在生前保全了一个国家的百姓，辅佐余国国君将余国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也算是完成了她想要人间百姓幸福安康的愿望。
“看来，师尊已经知道了。”趁着沈煜和孙南宥对话的时候，连漾对邵笙和容寻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吗？”邵笙问的是容寻。
这个问题容寻也很难回答，利用幻境维护魂体的方法也是他们千方百计才终于成功的，古代旧籍也只说尽量将整个幻境做得贴近现实，不让其中的魂体察觉异常。却不曾提到过发现了会是怎样，又该有怎样的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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