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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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高君保私逃救驾 刘金定立牌招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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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赵普和赵光义到在汝南王府,想请陶三春挂二路元帅到寿州救驾。陶三春不但不应,反而要辞官回原郡。这可难住了赵光义,他冲赵普使个眼色,意思是问怎么办才好?赵普不慌不忙说:“二王千岁,陶王妃要辞官,你就开恩准本吧!”

赵光义一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赵光义不解其意,暗想:是你出的主意叫她挂帅,怎么又放她归故里呀?想到这为难地说:“小王不敢,得我皇兄回来才能定夺。”

赵普说:“等他得何年何月?据微臣看万岁回不来了。他在寿州,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不久他们君臣就得被南唐抓去,南唐起兵取汴梁,我朝空虚,无人抵抗,汴梁城危在旦夕。到那时,你我全得被擒,都成了阶下囚,难免被抄家斩首。咱们死可不能连累陶王妃呀!你放她母子回原郡,权当买鸟放生,快叫她们走吧!”

陶王妃听这话扎耳朵,冷笑着说:“赵丞相,你以为陶三春怕死吗?”

赵普说:“不怕死为何走呀?”

“三春虽然是女流,决不是贪生怕死、畏刀避剑之人。”

赵普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国家危急,万岁遇难,你要辞官呢?”

“这……我为丈夫郑老王爷着想,他屈死九泉,留下一滴骨血,我要把无父儿郑印照顾好,对得起郑子明。”

赵普一声冷笑说道:“如果郑王爷在世,看你这样,他得气死!他和万岁是莫逆之交,万岁落在虎口,他不会坐视不管。他宁可舍身也要救主,决不会像你,计较个人恩怨,把江山、社稷视为粪土。更不会为了自已的儿子,忘记前敌十多万军卒的生命。他们哪个没有母亲?有多少母亲为了保家卫国送子从军,沙场上出生入死,一去数载。她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难道不疼儿子?哪个找到朝廷前来要儿子?没有。因为她们是贤妻良母,明白有国才有家、国破家也亡的道理。为国而阵亡,死得其所。一人阵亡,换来万民欢乐。决不会像你,为了儿子忘记国家,回归故里,偏安一隅。这些话说了也没有用,你走吧!”

丞相赵普一番话,说得陶三春羞愧难当,低下头去。半天才说:“我并非贪生怕死、畏刀避剑,只是胸中有怨气,不愿出力。”

赵光义说:“陶王妃,当初是我皇兄之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必改就行了。难道让他给三王爷抵偿性命吗?千错万错请你谅解。现在万岁遇难,派人回京搬兵求救,城中无有帅才,我们请王妃挂二路元帅,去前敌解围,请王妃不要推辞,要以国事为重呀!”

陶三春左右为难,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沉思不语,骑虎难下。赵普看透陶三春的心思,冲着赵光义努嘴,指指膝盖,又指指地。赵光义心里明白,赵普是叫他下跪。赵光义有点不好意思,又一想老嫂比母,跪就脆吧:“贤嫂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前敌军卒的性命,答应吧!贤嫂若是不应,小弟求你了!”说完撩衣就要跪倒。

群臣一看,赵光义要磕头,“忽拉”全跪下了。吓得陶三春急忙搀起赵光义:“二王千岁你折杀三春了,只要你们看我够元帅,我就出征。”

赵普哈哈大笑:“那么王妃不回原郡了?”

陶三春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是你舌尖嚏快,把我绕到里边了。”

赵普说:“不是我舌尖嘴快,而是陶王妃心地善良,深明大义。”

郑印也乐了:“娘,早就该答应。”

赵光义说:“贤嫂需要多少兵将?何日出征?”陶三春心想:我走得带走两个人,不能让她们在京城闲着:“二王千岁,我要挂帅出征,可得挑选两名先锋官,要谁得给谁。你要不答应,我就不去。”

赵光义说:“文武官员全在这,随你挑吧!”

陶三春说:“我挂帅,挑男的当先锋,有些不方便,我要俩女的。”

赵光义说:“我朝哪有女将?你能点出名来就行。”

陶三春说:“我要老皇姑燕长公主、高怀德的夫人赵美容为先锋官。”

赵光义听了一咧嘴,暗想:要叫我胞妹当先锋?我妹妹武功不错,还真行。就是舍不得叫她去。

三春接着说:“我还要个副先锋,要高怀亮的妻子李秀英。这两员女将能出征,明日我就起兵,她们不去,就不用找我了。”

陶三春心明眼亮、识人物。赵美容能征惯战,李秀英武艺出众。当初赵匡胤下河东打北汉王刘崇,那李秀英和高怀亮交战,打败高怀亮后来招亲,被领到京城。这老姐仨,能打能战,只是这几年过着太平日子,不知道武功放下没有?赵光义为难了,俩女将出在一家,全是老高家媳妇。高氏弟兄南唐被困,又把俩女将请出来,真要前敌出危险,老高家没人了。他不敢做主,只可说:“贤嫂你家等候,我回去和两位女将商量商量,你听回信。”陶王妃点头。众人辞别陶王妃,离开汝南王府,各自上马回金殿。

再说二王赵光义刷下钧旨,到东平王驸马府请皇姑赵美容。

时辰不大,老皇姑来到金殿,见过胞兄赵光义,又给群臣见礼。赵光义命人搭过座位。赵美容说:“王兄唤我有何事?”

“贤妹,前敌回来人,听完你别着急。现在我妹夫高怀德被俘南唐营,临时元帅高怀亮身受重伤,咱皇兄被困寿州,派郑印入都搬兵。我想叫陶王妃挂帅,陶王妃叫你和你的弟媳李秀英为先锋,不知贤妹可能离家出征?”

赵美容听完吓坏了,七八年没见丈夫面,天天盼夜夜盼,盼来这么个消息。丈夫被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兄弟受重伤,都叫我家摊上了!这可怎么办?赵美容落下眼泪,当着文武群臣面,不好意思放声大哭。丞相赵普百般劝解:“公主!元帅被囚可以救出来,平东侯受伤也可治好,不要难过。眼下只要是发出救兵为寿州解围,其他事迎刃而解。皇姑能否出征?”

赵美容擦擦眼泪说:“皇兄遇难,理应去解救,赵美容万死不辞。不过我高家人全走,无人照料你的外甥高琼,我想留下弟媳李秀英照料家中,不知王兄可否?”

赵光义说:“应该留下。可是,陶王妃说得明白,你们俩差一个她不去。李秀英武艺比你还好,她去前敌可照顾你。她不去,你等于缺一条膀臂呀!贤妹,为了救咱皇兄和十几万军卒,叫她去吧!”

赵美容点头:“我先应下,不过得和她商量商量。不管如何,不误明日出兵。你可以刷旨。”

赵光义传出钧旨:陶三春为二路征南元帅,先锋赵美容、副先锋李秀英,叫陶三春准备点兵。赵美容坐车辇回驸马府。

东平王高怀德和平东侯高怀亮,哥俩住东西院,中间有个月亮门,两家的丫鬟、婆子、家人随便穿宅过院。赵美容和李秀英这妯娌俩和睦相处,如同亲姐妹。公父高行周早在高平关自尽身亡,婆母在二年前病故,家中一切事务,都由皇姑赵美容说了算。赵美容所生一子,名叫高琼字君保,今年十六岁;李秀英所生一子,不幸失踪;两家守着高琼一个孩子,爱如掌上明珠。高氏弟兄到前敌,一走七八年,扔下两个同命相连的女子,相依为命。

今天赵美容得知丈夫、兄弟遇难,万分着急。下朝回府,到了府门前下了凤辇,丫鬟上前脱掉凤冠霞帔,换上宫装,来到后楼。弟妹李秀英见赵美容回来,问道:“嫂嫂,请你上朝何事?”赵美容把金殿事说了一遍。李秀英听说丈夫受伤,急得直哭。

赵美容劝道:“弟妹,你就别哭了。你的丈夫好歹有个准信,我的丈夫不知身落何处,咱老姐俩的命是够苦的!”

李秀英说:“嫂子,咱们不信命,由人不由命!快派人去营救。”

赵美容又把派二路元帅、叫她姐俩当先锋的事谈了一遍。李秀英说:“我愿意到前敌,别说我丈夫在前敌,就是我丈夫不在,万岁有了危险也该前去搭救。咱姐俩一块去找他们哥俩。”

赵美容说:“我的傻妹妹,咱都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李秀英说:“人都要没了,还要家呀!”

赵美容说:“家可以不要,还有你侄子高琼交给何人照料?”

李秀英低头不语。两家守一支,拿高琼当宝贝,一天看上三遍,少看一遍,吃饭都不香。这回要离家门,到寿州去,何年何月能回来?也许回不来了!

李秀英说:“嫂子!我前去救驾,你在家照顾咱的孩子。”

赵美容苦笑着说:“我不去不行,这是陶三春要的条件:我们俩不当先锋,她就不挂帅。怎么能想个两全之策?”“嫂子!到这阵就得豁出一头。你不能留在家,我更不能在家,因为你出征在枪刀林内,妹妹我不放心。再说国家正在用人之时,咱不能袖手不管。陶三春丈夫下世,儿子刚回家,人家孤儿寡母为了宋室江山要去前敌解围,人家怎么不怕死?人家也是一个儿子,咱们比人家强多了,怎么能贪家恋子?高琼今年十六岁,已经长大成人,有他二舅、三舅照料,不用挂念。咱老姐俩一块儿走,可别让人家说咱们怕死呀!”

“妹妹深明大义,咱们一块上阵。叫丫鬟收拾行装,把高琼叫来嘱咐嘱咐。”“哎!”李秀英传话,去找高琼。

高君保正在后花园练枪,听说母亲叫他,放下银枪,净面更衣,来到后厅。进屋一看,母亲和婶娘对坐,高琼给二老施礼:“娘,找我有事?”

李秀英说:“孩子坐下吧!”

君保说:“二老面前哪有孩儿的座位!”

李秀英说:“自家人坐下说话。”

君保说:“孩儿告坐。”

赵美容把郑印搬兵、陶三春挂帅出征、她和李秀英为先锋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明天我和你婶娘出征南下,此去寿州,不一定几年回京,家里事务,吾儿要掌管好;钱粮出入,要心中有数;对待仆人要宽厚。你要下苦功习文练武,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几立志时。不要虚度光阴,要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不要贪玩,不要贪杯,练成文武艺,方可展奇才,给我高家预门立户,为宋室定国安邦。”

高君保听完这番话,剑眉倒竖,虎目圆睁,说道:“娘!我皇舅和群臣被困,我父被俘,叔叔受伤,前敌盼救兵如早苗盼透雨。你老出征,怎么能把孩儿留在家中苟且偷安!国家用人之时,多个人多份力量,我要跟二老去前敌,一为国家出力,二在二老身边尽孝。”

高君保说完,赵美容挺高兴:我这几子有出息,有雄心壮志,日后必成大器。说道:“君保你还小,尚未成丁,功夫不到,去也白去,反添累赘。”

君保说:“一辈子不出马,是小驹。在你面前我总是长不大,我的能耐到在两军阵前,可以斩将夺旗。高家祖传神枪,不敢说精通,也是枪路纯熟,运用自如。好娘,您就带我去吧!”

听这话,赵美容把脸一沉说:“不行!你是个孩子,不知天高地厚。高家枪法固然是好,可是你父和叔叔,都失机败阵,何况你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休要饶舌。”

君保说:“娘,你总拿我当孩子,其实我都老了。”

“哦……奴才在我和你婶母面前,你敢报老?”

君保说:“我和二老不能相比,有几辈古人成名天下,我和他们比是老将军!”

赵美容问道:“你还比起古人?我问你比哪个?”

“昔日纣王年间,陈塘关大帅李靖,人称托塔天王。膝前有金吒、木吒、哪吒三个儿子。木吒七岁打死猛虎,他扒下虎皮给他父亲做成虎皮椅。哪吒七岁闹过东海,打死三太子敖丙,抽出三条龙筋,给他父亲打一条勒甲绦。他弟兄岁数加在一起,二七才一十四岁,我今年十六岁,比起他俩,算是一员老将吧?还有大唐朝,有位英雄叫罗成,十二岁夜打登州救秦琼;三国周瑜十四岁为东吴水军督都,甘罗十二拜相。我比起他们算老了吧?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父亲、我叔叔,他们不也是十六岁就到军中听差、阵前冲锋吗?怎么,轮到我这就变成小孩了呢?再说我叔叔十六岁就娶我婶母了,我……”

赵美容一听不像话,把脸一沉说:“奴才不许说了!”

李秀英在一旁不但没生气,反倒乐了:“好!明天给你娶个小媳妇,叫她给你做伴。就是不让你去前敌!”

君保说:“我不要媳妇,我要到前敌去!”

李秀英说:“君保呀,跟你实说了吧!你今年就是三十六也不让你去。你还小,咱高家后人稀,你是千顷地一棵苗。你父和你叔叔,生死未卜,你要出了闪错,我和你娘就活不了啦!所以你就是不能去。”

君保说:“娘,婶母,你们到疆场不怕死,孩儿贪生怕死吗?再说自古为国而亡,忠义名标,千古留芳!”

冲这几句话,赵美容更不让去了,训斥道:“奴才!我是皇姑,你婶母是侯爵夫人,你父是王爷,你叔是侯爷,咱们吃俸禄要报恩。你是个白丁,用不着你去南唐冒险,更不用你为国殉身!你可知顺者为孝?我和你婶母明天要走,你不知道帮我们收拾行囊,设宴饯行,还惹我们生气。再要多言,看家法同候!”

高君保一听这话不吱声了,小眼珠转了转说:“我错了,你们别生气。叫我干什么?”

“下去练功,明早为我们送行。”

“哎!”

晚饭后,高君保回到书房,坐在灯前生闷气:怎么就不叫我去?家人高福送茶他不喝;跟他说话,他也不理。他越想越着急:我娘怕我去前敌出危险,她自己怎么不怕?不让我去,我非去不可!和她说不出个理,干脆我偷着走吧!来个背母私逃。她明天起兵出京,今晚半夜我先走,我单人走得快,到了寿州,我娘就没法了。

想到这,他偷偷出了书房到后院,看母亲正收拾穿的、用的、书籍、兵器;丫鬟也跟她出征,也忙着收拾东西。高君保放心了,亲自到马棚给战马添草料,双份草料喂上。回屋找出盔甲包和平时换洗穿的衣服,用油绸子布包好。母亲给的零花钱,没花了,攒在一起有二十多两散碎银子,也包上。

天交二更,赵美容来看儿子,吓得高君保躺下假装睡觉。这叫小猴糊弄老猴,看谁心眼多。赵美容放心地回屋去了。高君保起来,穿好衣服,挎上宝剑,带上银装锏到马棚牵出战马,挂上大枪,不敢出大门,来到后角门,刚要出去,突然有人喊他:“少爷!你上哪儿去?”

高琼回头一看,是家人高福。坏了!这家伙给我娘报信儿怎么办?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把马缰绳松开,迎上去说:“高福你找我有事?”

高福说:“李夫人不放心,叫我看看你,看你睡了没有。”

君保说:“我不是睡了吗?”

“睡了,你在这儿?你这是到哪儿去?”

“啊!我出去有事。”

“干什么?”

“高福,咱俩好不好?”

“少爷,你待我恩比天高,好呀!”

“我求你点事能办到吗?”

“能!什么事?”

“我怕你说话不算数。”

“少爷,咱多咱失信过?你每回从府中偷着出去玩耍,我都给你瞒着。你说什么事吧?”

“能办到?”

“能!”

“我先谢谢!”说完,一躬到地。

把高福吓一跳:“少爷这是干什么?”

“你去取根绳子来,别和旁人说。”

“哎!”高福走了,时辰不大拿来条绳子。

高琼说:“用这根绳子把你捆起来,你把胳膊背过去!”

“少爷你捆我干什么?”

“我试试你对我忠不忠呀? ”

“忠呀!你绑吧!你可轻点。”

“紧不了。”

嘴说紧不了,手上加了四成力,高福受不了啦!“松点!”

“我没使劲。”绑好了,把高福拴在树上。

高福说:“松开吧!”

君保说:“别急。我娘明天离京征南,不让我去。我今晚上偷着走,先行一步,到寿州报号。今天你装不知道,明天早晨你再告诉我娘。就这点小事,替我撒个谎吧!”

高福一听咧嘴了:“我的少爷!这可不是小事呀。你走了,我不报信,皇姑还不把我宰了?不行,少爷你不能走!皇姑着急,这个谎我不敢撒。”

君保说:“我就知道你对我不忠。好吧,不用你帮忙,我也能走。”

说完,把高福的衣服襟扯下来一大块,团了个球,一抠他的腮帮子,高福把嘴张开了,这个布球“噗!”给塞到嘴里,再也说不出话了。

高琼说:“你受点委屈,明天有便宜,我娘不好怪你。今天不把你捆上,你去送信,坏了少爷我的大事;你要不说,明天我娘得给你动家法,皮肉要受苦。所以我想这么个办法,你受点屈,等我从寿州回来,好好请请你。”

高福知道上当了,急得摇头跺脚。

高君保说:“你别蹦跶出声音,叫家人看见早早把你放下。要是我娘把我追上,回来我打你!”

高福想:对呀!少爷想得真周到,为了把我摘出来,暂时受点罪吧!高福不蹦了。

高君保把马牵出后角门,把门又带上,认镫上马奔南城门。城门关上了,高君保叫城,南城门的守备认识,这是万岁的外甥、皇姑的儿子、东平王之子。守备问:“高少爷你半夜上哪儿去?”

“我二皇舅叫我办一件机密大事,你们不可告诉别人。”

“是!”守备叫人把城门打开,高琼出城门过吊桥,上了大道。

高琼心里痛快,真像小鸟出了笼,鳌鱼脱了金钩,打马如飞,直奔寿州。又怕赵美容追他,一路上马不停蹄,一直跑到玉兔西坠,红日东升,方才止步。下马歇息片刻,暗想:娘呀!我可先走了,咱娘俩寿州城内见面吧!歇够了,又上马登程。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路上非止一日。这天正往前走:云生西北,雾长东南,“嘎啦”一声霹雷,下起瓢泼大雨,如搬倒天河相仿。浇得高君保像落汤鸡一样,又没有避雨的地方,只好冒雨前行。因为雨天心急,到了双阳叉路,他向左一拐,走差道了。

走出三十多里地,前边山脚下有个小镇子,镇口路左边有五间铺面房,上边挂着酒幌,写着四个字:“闻香下马”。高君保想进酒馆避避雨,吃完饭再走。到门前下马,将战马拴在一棵小槐树上,解下衣服推门进去,迎门是个柜台,里边坐着个老头,正在打算盘;屋里有三个客人正吃酒。酒保二十多岁,蓝布罩头,蓝衣蓝裤,腰系围裙。看见高君保进来,急忙递过去手巾把,笑道:“客爷快擦擦脸,您吃点什么?”

高君保说:“找个屋子我把衣服换上。”

“好!”酒保挺殷勤,打来净面水送过去。高君保爱干净,平时在家,浑身上下连个泥点都没有;今天讲不了啦,到后屋洗漱,拢发包巾,从油绸子包袱里找出一套衣服,重新穿戴好,那身湿衣服就不要了。

等他二次出来,屋子里这几个人没有不看他的。为什么?高君保少年英俊,再配上这身白缎子箭袖,好像金童再世,如银娃娃一般,人好衣服阔。酒保又问:“客爷您吃点什么?我们这是个小店,没有什么好吃的。”

“有什么饭菜?”

“五香豆腐干、豆腐丝、卤鸡、卤鸭、煮鸡蛋、咸鸭蛋,外带五香花生仁儿,没有炒菜。面食有包子、馒头、面条。”

君保说:“随便来四盘菜,一盘包子。”

酒保问:“要酒吗?”

“我不爱喝酒,不要了。”

“嗳!客爷,没酒不成席。今天下雨,您叫雨淋着了,别着了凉,喝口酒暖暖身子,一会儿走路走得快。”

高君保被让得不好意思,无奈说:“来两壶吧!”酒保把饭菜和酒摆上,高君保自斟自饮。

高君保两壶酒下肚,饭吃了一半。他猛抬头发现屋子里的人直看他,吃饭那三个人,放下筷子,指着他交头接耳。酒保和那个算帐的老头,看着他嘻嘻笑,把高君保被笑愣了:我穿错衣服了,还是脸上有东西?他们乐我什么?高君保头上、脸上、衣服、鞋,上下摸来摸去。酒保乐得直不起腰了。高琼在家是少王爷,一呼百诺,哪个敢取笑他!此时他恼羞成怒,“啪!”一拍桌子,喊道:“酒家!你看着我笑什么?为什么要笑我这外乡人?”

酒保一听这话,不笑了,急忙施礼:“客爷,小人不敢。我们见客爷少年英俊,多看两眼,议论您这回去,能不能成功。”

高君保想:难道他们知道我背母私逃去寿州解围?不能呀!什么成功不成功呢?我得问问:“酒家!你知道我上这儿干什么吗?”

“知道!不但我知道,谁都知道。”

“我到这干什么?”

“客爷,还用我点破吗?看您挺好面子,又是急脾气,我就不明说了。不过您可得小心,话要少说。说多了,就许叫人家不喜欢;再带点伤就犯不上了。”

酒保的话把高琼说糊涂了:“我干什么来了?你说明白!”

“用我说吗?您自己明白。”

“我糊涂!我是从这儿路过。”

酒保说:“是。到那儿去,非从这过不可,别的路不通。”

“我上寿州。”

“去寿州?错了!这条路不通寿州,通到山上。”

“什么山?”

“双锁山呀!”

“双锁山归哪儿管?”

“噢,闹半天您不是为那件事来的?”

“啥事?”

“招亲呀!”

“招什么亲?”

“老太吃麻花——拧劲了!您别问了,我告诉您:此地是灵山又叫齐山。齐山下有座双锁山,双锁山丹风岭有一家寨主姓刘,惯使一口大刀,外号叫花刀将。他有两儿一女:儿子叫刘龙、刘虎,女儿叫刘金定。山上有喽啰兵六七百人。小姐刘金定;八岁上高山学艺,是梨山圣母的徒弟,杀法骁勇,武艺高强。又会行医治病,方圆百里,百姓全受过小姐的好处。因为她父是齐山大王,管她叫齐山公主。小姐不但武艺高强,长得花容月貌,清明节我和我老婆去上坟,在路上见了刘小姐,回来半年都没忘,别提多美了!今年一十八岁,尚未婚配,高的不成,低的不就。最后刘小姐自己出了个主意,在双锁山下立了个招夫牌,晓谕过往行人:有武艺高强、人才出众者,可上山比武招亲,也可以文招亲,只要文武二技,有一样胜了刘小姐,年貌相当,就可招亲。招夫牌立出三四个月了,各地武生举子、秀才文人闻风纷纷而来,我这个小酒馆沾了不少光,客人多了,进的钱也多,感谢刘小姐呀!

“可是上山招亲的人,全是有兴而来,扫兴而归,无论文武,没有一个能胜了刘小姐的。有些轻浮的男子,故意挖苦或挑逗小姐,刘小姐给他们留个记号:不是用剑削掉半拉耳朵,就是用刀拉掉鼻子尖,也有的嘴巴子被打肿了,掉俩牙。都知道小姐厉害,不敢胡来了。

“今天客爷您进酒店,我见您一表人材,气宇轩昂,要配刘小姐可是郎才女貌,故此在一旁发笑。可不知您肚子里有没有东西?光外皮光溜可不行,要有点真本事!要去,您可小心点……”

没等堂倌说完话,高君保压不住火了,“啪!”一拍桌子,“噗!”桌腿进地半尺多深:“住口!”堂倌吓得舌头伸出多长,都忘了缩回去了。暗想:这是个白面书生,怎么这么大力气?好大脾气!高君保说:“你太小看人了!我们家娶不起媳妇,打光棍,也不能那么没出息,到山上和女贼比武!”

堂倌不爱听:“客爷,刘小姐您可不能骂!您骂,我们不爱听。”

“爱听不爱听也骂她!她不顾廉耻,伤风败俗,立招夫牌。本来我不去双锁山,冲这丫头欺负我们男的,我非去不可!把她招夫牌给砸了,免得那些不争气的男子,上山叫个女人耍笑。快、快、快!给我算帐!”堂倌急忙算了饭钱。

这时雨过天晴,阳光灿烂。高君保出了酒店,解下缰绳,认镫上马奔双锁山。酒保可气坏了,指着高君保的后影说道:“这个小白脸不是人脾气,我们刘小姐不能跟他!最好抓住他,打他二十个嘴巴,给咱出出气。”

那几个吃酒的客人说:“你看着,一会儿他就被打回来。”

高君保年轻气大,人家招夫牌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奔寿州多好呀!今天他喝点酒,酒后闹事,成心斗气。奔双锁山往前一走,山峦起伏,连绵不断。山不高,树木茂盛,刚刚下过雨,山石、树林、花草被雨水洗过,显得格外清新、芳香。又走了数里,前边是一座高山,高君保看了看:

此山威势无比,密长紫竹青松。

高有百丈接云空,百花开得茂盛。

涧下潺潺流水,林中飞鸟啼鸣。

怪石似虎招人惊,必有盖世英雄!

高君保看了一阵,故意大声咳嗽、吆喝战马,给山上送信,折腾了半天也没见有人下山。前面是山口,他催马进了山口。走不远,果然在道旁立了一块木牌,高有八尺,宽有三尺,白牌子写红字,三个醒目大字,是楷书:“招夫牌”。下面有几行小字:“告君子:我乃双锁山丹凤岭刘家庄人氏,自幼学艺,年方二九。有意嫁夫找主,只怕怀才不遇,难结良缘。哪位君子有文武二技,均可上山比武会友,或比文会友,如能胜我,愿以身相许,特立招夫牌。刘金定。”

高君保看罢用口唾:“呸!不要脸的黄毛丫头,嫁夫找主,应有三媒六证,父母做主。没听说有立块牌子的,脸都叫你给女的丢尽了!你缺少爹娘教育,我教训教训你!”

说完,从虎皮套内抽出四楞银装锏,举起来照定招夫牌砸去,“啪嚓”一声,当时砸个粉碎。砸完气儿还没消,冲山上喊:“女贼!你小看天下英雄,立块招夫牌。今天我给砸了,我看你能怎么样!”

说完,收起银装锏,刚要走,就听有人喊了声:“砸牌的野小子,有种的你别走!”

话到人到,从树林内蹿出四个喽啰兵。这四个人全在二十二三岁左右,青布绢帕包头,青布裤褂,外罩蓝坎肩,前后白月光,前边写个“喽”字,后边写个“兵”字,每人手中一口单刀。书中交待:这四个人是专门儿看守招夫牌的。过往行人随便从山下走,有要比武招亲的,四个人领路让到山上。今天高君保进山,他们早就看见了,在暗中跟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结果把招夫牌给砸了,这四个人可气坏了:“野小子你长几个脑袋敢砸牌?有种的你别走,我给寨主送信,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剜出你的眼珠当泡儿踩!”

高琼说:“叫走我也不走!我要会会山上男贼女贼,倒看看有多大本领。”

有个喽兵说:“好,你等着!我去送信。”

这三个喽兵看住高君保,怕他跑了。那个喽兵“噔噔噔”往山上跑,给寨主送信。

书中暗表:双锁山的老寨主是高怀德的仇人,名叫刘大奈。昔日保的北汉王刘崇,官拜令公。惯使一口大刀,所以叫花刀令公,镇守在天井关。

想当初,赵匡胤保柴荣攻打天井关,两下交战,高怀德锏打刘大奈,把他打得抱鞍吐血,丢失天井关,不敢见北汉王,弃官逃走,躲进深山。半个月后,偷偷地把妻子、儿子从城内接出来,回归故里双锁山下刘家庄,养了半年伤身体才复原。又因盗贼四起,南唐经常抢劫,刘大奈才占山为王,保护一方百姓。

高琼不知道山大王是刘大奈,要知道他也不能砸招夫牌。他正在山下等候,只听山上一阵锣声响亮:“呛啷啷……”紧接着冲出一哨人马,有二百多人,人人手擎双手带、斩马刀,号坎整齐,十分威风。一个个拧着眉,瞪着眼,鼓着腮,腆着肚,恨不能把高琼一口吞掉。接着跑出四匹桃红马,马上四个丫鬟,穿的、戴的完全一样:粉红绢帕罩头,前边系个蝴蝶扣,红缎裤褂,腰系葱心绿的汗巾,蛇皮花裤腿,足蹬羊皮小靴子,手中一口柳叶单刀,勒住战马往两旁一站。

就听树林中传来女子的声音:“我说春兰、夏莲、秋菊、腊梅,把绳子准备好,待我把野小子生擒活捉,到山上开膛、摘心!”

话到人到,一匹战马来到高琼眼前。高君保一看,“啊!”呆呆发愣。

才有一段刘金定出世、比武联姻、南唐救驾、会战老道于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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