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刻多钟，崇祯才将状纸内容看完。
愤怒、遗憾、抓心之感直冲脑门，双眼通红拳头紧握，就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官绅勾结、卫所余毒害人不浅，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中饱私囊，一群败类！”
崇祯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着实吓了红娘子一跳。
看秦公子文质彬彬，发起火来竟这般气吞山河，让她越发觉得找对人了。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崇祯缓缓放下状纸：
“如此说来安阳军户并未实质性分得土地，卫所旧军官与官府上下其手换汤不换药！”
“回大人，正是！”
“章姑娘请放心，秦某定给安阳军户一个交代，那帮贪官污吏一个别想跑！”
“民女多谢大人！”
红娘子再次下跪，被崇祯生生拦住。
“来人！”
“公子！”
王承恩推开房门，碎步来到二人近前。
“将状纸交给李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做，待秦某把此处瘟疫一事处理妥善，到彰德之日，便是吃人不吐骨头者头断之时！”
“小人遵命！”
王承恩走了，崇祯的心久久无法平静。
红娘子与三名随从都是安阳军户，他爹还是一个总旗官。
自前年卫所改制起，卫所人等全部脱离军籍变为普通百姓。
按状纸上所述，土地倒是收归国有了，然而在分地过程中，军户仅拥有一个分地名头。
原卫所土地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一帮军官手中，而且还是极低价格。
红娘子他爹官职不高，两父女分得十亩地，没有占丝毫便宜，但他手下老弟兄们就惨了，变来变去仍旧是军官佃户。
这么好的革新被官府与原有卫所钻空子，活生生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红娘子他爹性格刚烈，义正言辞为属下争取应得利益，却被那帮老上级活活害死。
为给爹爹报仇红娘子到县衙告状，结果知县说她纯属诬告，还差点治她的罪，之后又去了彰德府，得到的结果大相径庭。
被逼无奈之下她领着老爹的兄弟们去找千户官，将那家伙与一干仆从打成重伤。
安阳呆不下去了，红娘子小时候也读过几本书，从很多渠道了解到当今天子乃旷世雄主，于是便与此事主要成员进京告御状。
几人生怕已经被官府通缉，一路上刻意绕开城池，红娘子更是不敢以面示人，若非刘大叔患病，她哪有胆子住进驿站。
“章姑娘，朝廷对不起尔等军户啊，倘若不出秦某所料，军户仅乃冰山一角！
那些安阳百姓，那些安阳以外的府县，恐怕同样难以幸免！
一群败类硬要往秦某刀上撞，秦某唯有磨刀霍霍！”
“民女多谢大人！”
崇祯没再开口，他想到过新政过程中会出现的问题，但当真正面对此等同流合污之事时，心里可谓难受万分。
大明官员遗留下来的做派绝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就以安阳为突破口杀他个人头滚滚，再来一场席卷全国的彻查洪流！
......
“启禀公子，去新乐买药的人回来了，手下人等正与驿卒一道熬制药汤！
属下留有一队人马于县城，督促处置公子吩咐之事，现面巾等物均已发放，往真定等各府儿郎也已出发，请公子放心！”
李安邦进屋复命，还给了崇祯和红娘子一人一块面巾。
“嗯，小李将军辛苦，某知道了！”
“多谢大人！”
“章姑娘！”
“民女在！”
“天色已晚，待药汤熬好请务必服下，凡遇出门切记戴好面巾，你也不用再去京师了，秦某定能护你周全，秦某告辞！”
“多谢大人关心，民女谨记！”
原本还想与美女说说话，但崇祯是个关爱百姓的人，两桩大事让他没有心思钓妹子之类，来日方长，国事最重要。
望着秦大人离去的背影，红娘子心里一阵说不清道不明。
心中那份感动挺奇怪，秦大人风度翩翩嫉恶如仇，对她无比重视，比吃了蜜还要甜。
但愿这年轻钦差能为爹爹洗刷冤屈，为安阳军户换来公正。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该怎样去报答秦大人恩情呢？红娘子一时间思绪万千。
......
“禀公子，卑职已将京师公文发了出去，就章小红这份状纸，卑职问心有愧！”
在李邦华房间中，便衣阁老一脸愧色。
当初拆撤卫所由他全盘指挥，没想到邪恶势力阳奉阴违出现此等恶事，自己又是大明版纪委书记，多多少少都有责任。
“此事不怪先生，大明顽疾患病一两百年，非一日之功可除，我等都是治病郎中啊。”
崇祯自然不会怪李邦华，他早都不是那个喜欢甩锅的人。
“公子，原安阳军户尚且如此，平民百姓恐怕也同样遭殃，全国还有多少此等丑事不得而知，臣定以安阳之事为要举一反三，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二人同处一个频道上，事儿办起来就更加快捷了。
“爱卿放手去办，一切资源皆可调动！”
“遵命！”
半夜时分，在汤药和科学院郎中的悉心照料下，红娘子口中的刘大叔出了一身臭汗。
烧还没有退，但已经有了丝丝好转，起码病情不会恶化了。
崇祯和柳如是也各自将汤药服下，又再次沐浴净身一番，方沉沉睡去。
次日大清早。
新乐城门紧闭，差役们在大街小巷敲锣喧哗，要求所有百姓到集中点排队领取汤药，于街上走动者必须带上面巾。
通往城池与乡间的大道到处都设上了官卡，路人被要求返回今早的出发地。
城里不少郎中背着药箱，在官府差役带领下奔向乡间，去给百姓问诊送药。
而此时南面的真定城，知府衙门里三个官员正大眼瞪小眼。
“府台大人，今早恒山驿来报，驿站数名商贾出现不同程度发热，其中一人还颈部肿大，绝对乃鼠疫无疑！
驿站已自行全面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下官方才派人到城中排查，稍后必有详报，事不宜迟，请大人莫再犹豫！”
通判韩昌遇语气有些焦急，看着面前不断踱步的知府，心头跟猫挠似的。
昨晚知府冯杰与同知张其平喝得酩酊大醉，锦衣卫来人时是他亲自接待的。
韩昌遇闻讯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属下按锦衣卫指示办。
不过因权责所限，仅派人封锁街道并传令于保甲，告示倒是连夜写了好多张，却等着知府大人盖大印，牵涉到动用钱财的事，他更做不了主。
大半夜时冯杰酒醒了，韩昌遇才得以禀报，结果知府大人啥都没说，转而呼呼大睡。
“诸位，我真定府五州二十七县，去岁最新黄册显示丁口超过50万，加上十二岁以下孩童共计人口七十四万余！
真定乃水陆交通要道，南来北往商贾百姓众多，如此境内可接近八十万人！
熬制汤药花费并不高，然人丁数量巨大，人均即便一两百文，也可达十余万之巨，更别提动员全府上下之庞大开销！”
冯杰说得云里雾里，让想干事的属下更加心急。
“大人......这......”
“昌遇贤弟莫急！”
望了望同知张其平，冯杰又道：
“去岁不是剩下二十三万财税结余吗，今年数月又有收入十余万，反正年底才会上缴。
恒山驿出现状况乃好事一件，如此鼠疫铁板钉钉，朝廷岂会知道本官到底施了多少药，这回将一干钱财用掉便是！”
接着，冯杰又阴阳怪气说了一通。
两个属下全明白了，知府想搞灰色收入，在场的都有份，不过显然他得拿大头。
自朝廷革新税制后，很多地方官都盯着自留财税，一直找不到太大的用钱之处。
说去搞搞兴修水利之类吧，那点钱又无异于杯水车薪，照顾哪一个县都不太妥，做做样子即可，都等着朝廷拨下专款。
现在好了，不是我不办事，我还要大张旗鼓地办，把那些钞票通通花掉！
“韩昌遇听令！”
“大人！”
“让府衙上下行动起来，严格遵照锦衣卫指示办理，定要搞得声势浩大！
勒令城中药铺捐献药材，就说鼠疫一旦蔓延谁都无法幸免！本官爱民如子，主动捐出俸银二十两，让他们看着办！”
“遵命！”
张其平笑了，府台大人就是只老狐狸啊，这下事情过后自己也可以再纳一房小妾。
韩昌遇心头极为不爽，却也不敢多说，官大一级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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