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麦接着给唐梦玲找借口：“她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或者真的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才骗我的……”
这其实是佟小麦内心不愿面对残酷真相的一种本能保护。
“佟医生，我明白你的心情。”赵圆的声音很柔和，但同时又很理性。
赵圆接着说：“在你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向你释明一下。”
“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如果仅仅提起民事诉讼，即便我们胜诉了，法院判决她还钱，但如果她名下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或者她铁了心要当老赖，那我们的判决书很可能变成一纸空文。”
“她可能会躲、会拖，甚至转移资产，到时候你想拿回钱会难上加难，过程会非常漫长和折磨人。”
赵圆稍微停顿，让佟小麦消化一下这个现实，然后继续道，语气略微加重：
“但是，刑事犯罪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一旦通过自诉程序启动刑事追责，这就不仅仅是还钱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意味着她可能面临坐牢，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失去自由的威慑力，远远大于一份民事判决书。”
“说一万道一千，民事诉讼对唐梦玲来说不痛不痒，她很有可能当老赖也不会痛快还钱。”
“只有让她意识到她不还钱就要，她才会跪着求你把钱还给你。”
“才会被迫拿出钱来换自由，或者积极寻求和解，以求获得谅解、争取从轻或减轻处罚。”
“也就是说，通过刑事自诉，是能让唐梦玲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还钱方式。”
确实，像这种借款式诈骗，骗子经常抱有这样一种心态。
最坏的结果就是法院判他还钱，而这笔钱本来就不是他的。
判他还钱只是回到了原点，他并没有额外的重大损失。
这相当于输了官司，但没输钱。
对于没有底线的人，输了官司也照样可以不还钱，因为他们利用法院执行系统的难点。
只要提前将财产转移，比如转到亲友名下、购买无法查封的奢侈品、现金藏匿等。
即便受害人胜诉，法院也可能因“名下无财产可供执行”而终结本次执行程序。
他们可以一边当着法律意义上的老赖，一边暗中继续享受生活。
所以说，民事诉讼不会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他们不会被抓、不会被关押，依然可以自由活动，心理上几乎没有压力。
能骗人的人根本就不会在乎什么脸面，老赖不老赖的。
反正在骗子眼里，民事诉讼是一场输了没损失，赢了纯赚的赌博。
但是，一旦进入刑事程序，骗子的心理状态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傲慢无赖转变为恐惧绝望。
毕竟，坐牢意味着彻底失去自由、尊严，与社会隔绝。
在监狱中度过漫长的岁月，这种对失去自由的本能恐惧，远远超过对还钱的厌恶。
在这件事情上，赵圆她们律师的角度和佟小麦的角度是完全不一样的，作为律师来说，他们只想赢，并且不是判决书纸上的赢，还得是让佟小麦真真实实把500万拿到手里，这才算是赢。
赵圆清晰而冷静地将民事与刑事途径的利弊，尤其是执行风险，全然剖开在佟小麦面前。
她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将可能性及其后果一一陈述完毕。
但是毕竟佟小麦才是当事人，最后的决定只能由佟小麦做出。
佟小麦其实很挣扎。
即使到了这一步，即使内心已经充满了怀疑和受伤，但十几年的情谊和根植于心的善良，仍然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让她无法狠下心肠将对方推向犯罪的深渊。
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佟小麦完全理解了赵圆话语里的深意，要拿回这500万，刑事自诉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是理性的考虑。
但感性的那一面，那个珍视过往十几年情谊、无法亲手将好朋友送入牢狱的自己，最终占据了上风。
佟小麦她深吸了一口气：“赵律师，谢谢你，我明白你的意思。”
“也明白那样更能追回钱，但我还是想先试试民事诉讼，我还是做不到走刑事。”
佟小麦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轻声道：“就算她最后真的耍赖，真的当老赖，那我也认了。”
“至少，我给了她最后一个体面的机会，也给了我们过去那段交情一个，最起码的交代。”
“如果我直接那样做把她送进去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会在心里拷问自己。”
这是佟小麦最终的选择。
即便可能面临钱款无法执行回来的风险，她依然选择了一条对自己内心伤害更小的路。
赵圆看着她，眼中没有失望，反而多了一丝理解和尊重。
她轻轻拍了拍佟医生的手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好，我明白你的选择了。”
“没关系，民事诉讼我们同样会全力以赴，收假之后，你过来律所，签了委托之后，我们就开始准备材料。”
佟小麦一听到要正式委托，她的脸上瞬间涌起一阵难以掩饰的尴尬和窘迫，这是现实的经济窘迫。
佟小麦说：“那个赵律师。”
她艰难地开口，脸颊微微发烫：“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帮我，真的。”
“但是这个案子能不能下个月再正式启动？”
赵圆不解问：“为什么呢？这种案子启动得越早越好，并且我们到时候还要先向法院申请对唐梦玲的财产进行保全。”
佟小麦都快窘迫死了，回：“因为这个月的工资我已经都规划好了要还一些紧急的款项。”
“下个月，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就可以支付得起基础的律师费了，真的不好意思……”
佟小麦的声音越说越小。
作为一位平时极其注重体面的医生，还是一个在医院里备受尊敬的副主任医师。此刻却要亲口承认自己连预付律师费都捉襟见肘。
还有一想到被网贷催债，这种羞耻感和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觉得自己像个冒昧打扰了别人又无法支付对等报酬的麻烦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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