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雪
第一章 缘起·山风寒意
青溪镇的秋,是被连绵阴雨泡透的。湿冷的风裹着雨丝,斜斜地织进后山的林子里,打在椴树墨绿的叶片上,溅起细碎的凉雾。
百草堂的掌柜王宁,正踩着湿滑的青石小径往山坡深处走。他身着一件藏青色的素面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掌心布满薄茧,指缝里还沾着淡淡的药香,是常年抓药、炮制炼就的痕迹。身后跟着的妹妹王雪,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辫梢系着浅蓝的布绳,一身粗布短打,背上的竹编药篓沉甸甸的,篓口探出几柄银光闪闪的采药刀。
“哥,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椴树花不会被打蔫了吧?”王雪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脆生生的声音撞在林间,惊起几只躲雨的麻雀。
王宁脚步一顿,抬眼望向不远处那片椴树林。阴湿的山坡上,椴树长得格外茂盛,灰褐色的树干笔直挺拔,卵圆形的叶片底下,缀着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像撒在绿毯上的碎金子,即便被雨水打湿,依旧透着一股子清新的香气。他伸手摘下一串,指尖抚过花瓣上细密的绒毛,语气沉稳:“傻丫头,菩提树花喜阴湿,越是这样的天气,药性越足。你瞧,花瓣厚实,香气醇正,这样的花晒干了,发汗解表、止痛镇痉最是见效。”
他说着,将花穗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叮嘱:“采的时候记得轻手轻脚,别碰掉了花瓣,也别伤了花枝。这椴树要长三五年,才能开出像样的花来。”
王雪点点头,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花穗从枝上捋下来,放进药篓里。她的动作利落却轻柔,显然是跟着王宁采药多年,早已练熟了手法。
兄妹俩正采得专注,山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孩童的啼哭。王宁眉头微皱,侧耳听了片刻,沉声道:“像是镇里的方向,怕是出了事。”
两人加快脚步往山下赶,刚到百草堂门口,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药铺前的青石板地上,挤满了前来求医的村民。他们大多裹着厚厚的蓑衣,面色苍白,有的抱着头痛得直哼哼,有的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个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童,急得眼泪直流——那孩子双目紧闭,四肢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小脸憋得发紫。
“王掌柜,您可算回来了!”妻子张娜迎了上来,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裙,鬓边别着一个绣着白芷纹样的药囊,眉眼间满是疲惫,“今早开始,镇上好多人都染上了风寒,头痛身重,高热畏寒,还有几个孩子,竟发起了惊痫!”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到那抽搐的孩童身边,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又摸了摸脉象,沉声道:“是风寒入里,引动肝风,幸而送来的不算晚。”他转头冲张娜喊道,“快,取新晒的椴树花来,再拿荆芥、防风各三钱,生姜两片,水煎服!”
张娜应声转身,快步走进药铺的炮制间。那里的晾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竹匾,竹匾里铺着晒干的椴树花,淡黄色的花穗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王宁则一边安抚焦急的村民,一边有条不紊地问诊开方。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剂定心丸,让慌乱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忙乱间,护道者林婉儿匆匆赶来。她一身劲装,腰间佩着一柄短刀,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她走到王宁身边,低声道:“掌柜的,后山的椴树林出事了。”
王宁握着药方的手一顿,抬眼望去。林婉儿的脸色凝重:“昨夜有人趁雨潜入山林,砍倒了三株长势最好的椴树,那些树,都是你十年前亲手种下的。”
王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枝繁叶茂的椴树,想起它们每年盛夏开出的繁花,想起它们在风雨中挺立的模样。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痛惜,却没有半分怒意。
“婉儿,”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去山林四周设下围栏,再派几个可靠的人守着。记住,莫要声张,也莫要追究是谁做的。”
林婉儿一愣,显然有些不解:“掌柜的,那人分明是故意来捣乱的,您就这么算了?”
王宁望着药铺外排队的村民,望着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眼下疫病当头,救人要紧。至于那些算计,暂且放一放吧。”
话音刚落,张娜端着熬好的药汤从炮制间出来。浓郁的药香混着椴树花的清甜,在湿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正像这风雨飘摇的青溪镇里,一点温暖而坚定的光。
雨,还在下着。但后山的椴树,依旧在阴湿的山坡上,静静生长着。而百草堂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樱花雪
第二章 风波·药引之争
寒露一过,青溪镇的风更凉了些,百草堂的药香却比往日更浓三分。
堂前的晾架上,新晒的椴树花铺得满满当当,淡黄的花穗沾着晨露,在日头下泛着温润的光。王宁正领着学徒翻晒药料,指尖捻起一撮花穗,凑到鼻尖轻嗅——辛香醇厚,正是入药的上好品相。他身后的王雪,正跟着张阳药师学炮制,手里的竹筛子摇得均匀,筛掉花穗里的碎叶枯枝,动作已然有了几分药师的模样。
“王掌柜,好生意啊!”一声尖细的吆喝划破清晨的宁静,药材商人钱多多摇着折扇踱了进来。他穿着锦缎长衫,腰间挂着个镶银的钱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扫过晾架上的椴树花,眼底满是精光。
王宁抬眸,神色淡淡:“钱老板今日怎的有空来青溪镇?”
“为这椴树花来的!”钱多多一拍折扇,声音陡然拔高,“城里大药铺高价收这玩意儿,治风寒惊痫是一绝!王掌柜,你这存货,我全要了,价钱好说!”
他这话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冷哼。孙玉国披着件藏蓝绸褂,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缩头缩脑的刘二。“钱老板,这话怕是言之过早了。”孙玉国下巴微扬,语气倨傲,“青溪镇的椴树花,我济生堂已经全包了。”
王宁眉头微蹙,还未开口,钱多多已然笑了起来:“孙掌柜这话就有意思了,药材是地里长的,哪有全包的道理?”
“我已与镇上大半农户签了约,”孙玉国瞥了王宁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再者说,百草堂那点存货,怕是连镇上的病患都不够用,哪里还有余粮卖给钱老板?”
这话里的挤兑,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张娜端着刚沏好的茶走过来,将茶碗往桌上一放,声音不高不低:“百草堂的药材,首要的是救镇上的乡亲,不是拿来做买卖的。”
孙玉国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被钱多多打圆场似的拦住。两人凑到一旁低声嘀咕,时不时投来几道不善的目光。王宁看在眼里,只当没瞧见,转头继续叮嘱学徒:“椴树花性温,炮制时切忌火大,不然辛香散尽,药效便折了大半。”
谁知没过两日,镇上便流言四起。
先是刘二领着几个闲汉,在茶寮酒肆里散布谣言,说百草堂的椴树花汤剂是“虎狼药”,治标不治本,还会伤肝损肺。后来更有甚者,说王宁采的是后山的“毒椴花”,前些年就有人喝了险些丢了性命。
谣言像风一样传遍青溪镇,原本挤破头来百草堂抓药的村民,都开始犹豫起来。就连前些日子喝了药好转的病患,也惴惴不安地找上门来询问。
王宁耐着性子一一解释,却架不住人心惶惶。张娜看着日渐冷清的药铺,急得眼圈发红:“那孙玉国实在太过分了,咱们就这么任他污蔑?”
王宁沉默着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药臼,眸色沉沉:“口舌之争无用,药材的好坏,药效会说话。”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邻村的郑老汉抱着孙子郑钦文,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王掌柜,求求你救救小文!他又抽起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孩子双目紧闭,四肢僵直抽搐,小脸憋得青紫,比上次发病时还要凶险。郑老汉的妻子跟在后面,抹着眼泪哭诉:“都怪我们糊涂,听信了那些鬼话,没再来抓药……如今孩子病情加重,济生堂的药喝了两副,半点用都没有啊!”
孙玉国不知何时竟也跟了进来,闻言冷笑道:“王掌柜,你这‘毒花汤’,敢给孩子喝吗?若是喝出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
王宁看也没看他,快步走到孩子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脖颈的动脉。他沉声道:“取新晒的椴树花五钱,荆芥三钱,防风二钱,再加生姜三片,大枣两枚,快!”
张阳药师不敢耽搁,转身便往炮制间跑。王雪则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孩子嘴角的涎水。林婉儿守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孙玉国,防备他再生事端。
药汤很快熬好了,浓郁的辛香混着枣甜弥漫开来。王宁亲自接过药碗,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慢慢往孩子嘴里送。郑老汉夫妇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堂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一勺,两勺……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原本僵直抽搐的孩童,四肢竟渐渐舒缓下来,青紫的小脸也泛起了一丝血色。又过了片刻,孩子喉间发出一声轻哼,缓缓睁开了眼睛。
“小文!”郑老汉激动得声音发颤,伸手想去抱孩子,却被王宁按住。
“别急,再喝两剂巩固药效。”王宁将药碗递给郑妻,语气沉稳,“这椴树花辛温解表,配伍荆芥防风,能驱散风寒,再佐以姜枣调和脾胃,何来伤肝之说?”
孙玉国站在一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被孩子清脆的一声“渴”堵了回去。围观的村民见状,顿时哗然。
“原来都是谣言!”
“我就说王掌柜的药管用!”
“孙玉国这是故意坏人家名声啊!”
议论声里,孙玉国的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一眼缩在身后的刘二,拂袖而去。王宁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晾架的椴树花上,泛着细碎的金光。那淡淡的辛香,终究压过了流言的污浊,在百草堂的方寸之间,静静流淌。
樱花雪
第三章 风波·药引之争(续)
孙玉国拂袖而去的背影,像一块投入青溪镇的石子,虽激起了一阵涟漪,却没搅乱百草堂的药香。
王宁安顿好郑钦文,又细细叮嘱了郑老汉夫妇几句煎药、喂药的注意事项,才转身回到堂内。张阳药师正将晒好的椴树花装进陶罐,见他进来,低声道:“掌柜的,孙玉国今日吃了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王宁颔首,指尖划过陶罐冰凉的釉面,目光落在罐中淡黄的花穗上:“他要争的是利,我守的是心,道不同,不必与他纠缠。”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只见孙玉国带着刘二,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又折返了回来。他今日特意换了件簇新的湖蓝长衫,头戴一顶瓜皮小帽,倒有几分气派,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王宁!”孙玉国一拍堂前的八仙桌,震得桌上的药臼叮当作响,“你敢不敢与我当众比试医术?”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顿时炸开了锅。王雪刚从后院拎着水桶出来,闻言立刻将水桶一放,叉着腰道:“孙掌柜,你这是输不起耍无赖吗?方才钦文的病,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孙玉国冷笑一声,斜睨着王雪:“黄毛丫头懂什么?治好了一个孩童,算不得本事!今日我便与你赌一把,就比治疗风寒引发的头痛身重,若是我输了,从此济生堂关门歇业;若是你输了,便将后山的椴树林拱手相让!”
这话极狠,连围观的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张娜快步走到王宁身边,攥着他的衣袖低声道:“别答应他,这是激将法。”
王宁却抬眸看向孙玉国,目光平静:“孙掌柜,医者行医,是为救人,不是为赌斗。”
“怎么?不敢了?”孙玉国步步紧逼,声音愈发尖利,“难不成你这椴树花的药效,本就是糊弄人的?”
一旁的钱多多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摇着折扇煽风点火:“两位掌柜的,不如就比试一番,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真本事。我做个见证,输的人可不许赖账!”
村民们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劝着王宁应下。王宁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又望向孙玉国眼中的贪婪与不甘,终是缓缓点头:“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比试的彩头,不是椴树林,也不是药铺,而是为镇上所有病患免费施药一个月。”
孙玉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王宁会提出这样的条件,随即咬牙道:“好!就依你!”
比试的日子定在三日后的镇口大槐树下。消息传开,青溪镇的男女老少都盼着这一日。到了那天,大槐树下挤满了人,钱多多坐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充当裁判。
王宁来得早,一身素色长衫,背着一个药箱,里面只装了椴树花、生姜、紫苏几味寻常药材。他刚站定,孙玉国便带着刘二,抬着满满一箱子名贵药材来了——人参、鹿茸、当归,琳琅满目,看得村民们啧啧称奇。
“王掌柜,你就带这点破烂玩意儿?”刘二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王宁未置一词,只是闭目养神。孙玉国则意气风发,冲着人群高声道:“我这药方,用的都是上等药材,固本培元,包治百病!”
比试开始,钱多多从人群里挑出两个症状相似的病患——都是风寒入体,头痛身重,畏寒发热。两人被分别带到王宁和孙玉国面前。
孙玉国先是装模作样地诊脉,随后提笔开方,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味药材,让刘二当场熬制。一时间,名贵药材的香气弥漫开来,引得不少村民赞叹。
另一边,王宁则从容不迫。他先取三钱椴树花,又切了两片生姜,捏了一把紫苏,一同放入陶罐,添了清水,架在小火上慢慢熬煮。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步都精准利落,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竟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半个时辰后,两碗药汤先后熬好。孙玉国的药汤色泽浓艳,香气厚重;王宁的药汤则清澈透亮,带着淡淡的桂花清香。
两个病患分别喝下了药汤。村民们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大槐树下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孙玉国的病患喝下药后,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舒展眉头,低声道:“头好像不那么痛了……”
而王宁的病患,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惊喜道:“王掌柜的药真管用!我现在浑身发热,头不痛了,身子也轻快了!”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孙玉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刘二慌忙扶住他,急声道:“掌柜的,这不可能!”
钱多多也收起了折扇,面色尴尬地走下台:“王掌柜医术高明,孙某佩服。”
王宁却走上前,扶住孙玉国的手臂,语气诚恳:“孙掌柜,药材无贵贱,对症即为良。你用名贵药材,固然不错,却忘了风寒之症,贵在解表散寒,无需大费周章。”
孙玉国望着王宁手中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又看了看欢呼的村民,终是垂下了头,声音里满是颓丧:“我输了。”
风掠过大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混着椴树花的清香,飘满了整个青溪镇。王宁望着眼前的人群,轻轻笑了笑。他知道,这场比试,赢的不是他,而是中医药里那朴素的道理——医者仁心,对症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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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和解·椴花飘香
比试落幕的第二日,济生堂的大门便关得死死的,门板上还沾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枯叶,瞧着竟有几分萧索。
青溪镇的村民路过时,总要低声议论几句,言语里满是对孙玉国的惋惜。王宁听了,只是淡淡摇头,依旧每日在后山翻晒椴树花,或是在百草堂里为病患诊脉开方,仿佛那场惊动全镇的比试从未发生过。
张阳药师却有些忧心,他看着王宁将一筐新采的椴树花倒进竹匾,低声道:“掌柜的,孙玉国那人好强,此番受挫,怕是会憋出什么歪点子。”
王宁手中的动作一顿,指尖捻起一朵淡黄色的花穗,阳光透过花瓣的纹路,映得他眼底一片温和:“他只是被利欲迷了心窍,并非本性恶劣。再者说,济生堂关了门,镇上百姓求医也少了个去处。”
话音刚落,王雪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茶走了进来,她如今跟着张阳药师学艺,眉眼间已然有了几分药师的沉稳:“哥,这是用椴树花和蜂蜜熬的茶,你快喝了吧,这几日忙得连轴转,当心累坏了身子。”
王宁接过茶碗,温热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椴花的辛香混着蜂蜜的清甜,在舌尖漾开。他正想叮嘱妹妹几句,却见林婉儿快步走了进来,她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掌柜的,方才我路过济生堂后门,瞧见孙玉国蹲在墙角咳嗽,脸色瞧着不大好。”
王宁的心猛地一沉,放下茶碗便往外走。张娜连忙拿起一件蓑衣追上去:“天阴得很,怕是要下雨,带上这个。”
两人匆匆赶到济生堂后门时,果然瞧见孙玉国缩在墙角,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夹袄,正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咳得脸色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瞧见是王宁,眼神里闪过一丝窘迫,慌忙别过脸去。
“孙掌柜,你这是染了风寒。”王宁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伸手探向他的脉搏,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脉象浮紧,头痛身重,是风寒入里的征兆,怎么不抓药吃?”
孙玉国的肩膀微微一颤,声音沙哑得厉害:“济生堂的药材,都被刘二卷走了……”
原来比试输了之后,刘二见济生堂大势已去,竟连夜卷走了药铺里值钱的药材和银钱,跑得无影无踪。孙玉国又羞又愤,连日来茶饭不思,夜里受了凉,便病倒了。
王宁沉默片刻,转身对张娜道:“你先回去,取三钱新晒的椴树花,再加生姜、紫苏各二钱,熬成汤剂送来。”张娜应声离去,王宁则扶起孙玉国,将蓑衣披在他身上:“先跟我回百草堂,病好了再说。”
孙玉国僵在原地,眼眶竟微微泛红。他这辈子都在跟王宁较劲,总觉得自己的药材比百草堂名贵,医术比王宁高明,可到头来,却是自己最看不起的椴树花,救了他的命。
回到百草堂,王宁亲自为孙玉国煮药。陶罐在小火上咕嘟作响,椴花的香气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屋子。孙玉国坐在一旁,看着王宁熟练地添柴、搅拌,看着他袖口沾着的药渍,看着他掌心那层厚厚的老茧,心中五味杂陈。
没过多久,张娜便端着熬好的药汤来了。王宁接过药碗,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热气,递到孙玉国面前:“趁热喝了,发发汗,身子便舒坦了。”
孙玉国颤抖着接过药碗,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一股熟悉的辛香。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觉得浑身发热,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头痛的症状竟缓解了大半。他放下药碗,望着王宁,喉头哽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王宁,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你不是输给了我,是输给了你自己。”王宁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医者行医,靠的不是名贵药材,是一颗济世救人的心。椴树花生在阴湿山坡,看似普通,却能解表散寒,救人性命。药材无贵贱,对症即为良,这个道理,你该懂了。”
孙玉国重重地点头,两行热泪终是滚落下来。他这辈子兢兢业业,争名逐利,却忘了从医的初心。
几日后,孙玉国的病彻底好了。他主动找到王宁,提出要与百草堂联手,开办一家药坊,专门收购和加工椴树花。王宁欣然应允。
消息传开,青溪镇的村民都拍手叫好。药坊开办那日,阳光正好,后山的椴树郁郁葱葱,仿佛在为这场和解欢呼。王宁、孙玉国站在药坊门口,看着村民们扛着一筐筐椴树花走来,看着张娜忙着登记入账,看着王雪和张阳药师仔细筛选药材,看着林婉儿守在一旁维持秩序,两人相视一笑,前尘旧事,尽付风中。
风掠过药坊的匾额,带来阵阵椴花的清香。那香气里,藏着青溪镇的烟火气,藏着医者的仁心,更藏着一段关于和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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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尾声·药草箴言
秋霜染白了青溪镇的屋檐时,百草堂与济生堂合办的药坊,早已成了镇上最热闹的去处。
药坊后院的晒场上,数十个竹匾整齐排列,里面铺着金灿灿的椴树花,在秋日暖阳下泛着温润的光。王雪正跟着张阳药师翻晒花穗,她的粗布短打袖口挽得利落,指尖捻着花穗轻嗅,眉眼间满是专注——如今的她,已然能独当一面,辨药材、识药性,半点不输药铺里的老伙计。不远处,张娜正领着几个村妇分拣药材,她鬓边的白芷香囊随风晃动,笑语声混着椴花的辛香,在空气里漾开。
林婉儿依旧守着后山的椴树林,只是她腰间的短刀,早已换成了采药的镰刀。每逢椴树花期,她便领着村民们按季采摘,既不伤及树根,也不浪费一朵花。那些曾被孙玉国派人砍倒的椴树旁,新栽的树苗已抽出嫩绿的枝芽,在风里轻轻摇曳。
药坊的前堂,王宁正与孙玉国核对账本。孙玉国如今褪去了往日的倨傲,一身素色长衫洗得发白,指间沾着淡淡的药香。他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忍不住感慨:“真没想到,这不起眼的椴树花,竟能惠及这么多乡亲。”
王宁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望向窗外。晒场上的椴树花被风卷起几缕,飘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一地的碎金。他想起去年深秋的那场风雨,想起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村民,想起孙玉国蹲在济生堂后门咳嗽的模样,嘴角渐渐漾起一抹浅笑:“药材本就无贵贱之分,只要对症,便是良方。”
孙玉国闻言,脸上露出愧色。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手抄药方:“这是我祖父留下的方子,上面记载了椴树花配伍治疗惊风的秘法,以前总觉得这方子用的都是寻常药材,登不上大雅之堂,如今想来,是我眼界太窄了。”
王宁接过药方,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处处透着前辈医者的心血。他心中一暖,郑重道:“孙兄有心了。我们把这方子誊抄出来,附在药坊的说明书上,让更多人知晓椴树花的妙用。”
孙玉国重重点头,眼中满是释然。
午后的阳光愈发暖了,药坊里的村民渐渐散去。王宁踱步回到百草堂,看着堂前那副挂了多年的“悬壶济世”匾额,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取来笔墨纸砚,研好墨,提笔在一张素笺上写下两行字:“药无贵贱,对症为良;医者仁心,济世为长。”
他正欲将字笺收起,却被孙玉国瞧见了。孙玉国看着那十六个字,沉吟片刻,道:“这字写得好,不如刻在木匾上,挂在药坊门口,也好警醒你我,莫忘初心。”
王宁欣然应允。
几日后,一块新的木匾挂上了药坊的大门。来往的村民路过时,总要驻足念上几遍,念着念着,便将这道理记在了心里。
转眼到了来年盛夏,后山的椴树开满了淡黄色的花。漫山遍野的花香,顺着风飘进青溪镇的每一条街巷,飘进每一户人家的窗棂。
这一日,郑老汉领着痊愈的郑钦文来到药坊,手里提着一篮新摘的椴树花。钦文蹦蹦跳跳地跑到王宁面前,手里举着一朵小花:“王叔叔,你看,这花好香!我长大了,也要像你一样,用它来治病救人。”
王宁蹲下身,摸了摸钦文的头,眼中满是欣慰。他看向郑老汉,郑老汉笑着摆手:“自从喝了你的椴树花汤剂,钦文的身子越发结实了。如今镇上的孩子若是受了风寒,家长们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这椴花汤。”
说话间,钱多多摇着折扇走了进来。他如今不再是那个只懂逐利的药材商人,而是成了药坊的常客,专门帮着将青溪镇的椴树花卖到外地:“王掌柜,孙掌柜,城里的药铺又来订货了!他们说,咱们青溪镇的椴树花,药效足,口碑好,可是抢手得很!”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笑声里,没有了往日的针锋相对,只有浓浓的暖意。
夕阳西下时,王宁独自来到后山的椴树林。晚风拂过,花枝摇曳,淡黄色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他想起祖父曾说过的话,医者行医,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对得起自己的一颗心。
他站在林间,看着漫山遍野的椴花,看着远处炊烟袅袅的青溪镇,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名贵的药材,而是那份藏在药香里的仁心。
风吹过,椴花的香气愈发浓郁了。那香气里,藏着青溪镇的春秋,藏着医者的坚守,更藏着一段关于椴树花的,温暖而悠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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