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前进刚跟香玲把老陈取药的事说透，裤兜里的手机就又震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周美丽”三个字亮得显眼——是村口美丽超市的老板娘，和哥嫂守着个小超市，年年冬天都给村里孤寡老人送热水袋，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喂，美丽姐？”他接起电话，周美丽温吞的声音就裹着超市里特有的烟火气飘了过来，像晒过太阳的棉絮，软乎乎的还带着点试探：“前进啊，没忙着吧？跟你说个事，你看方便不。”
“您说您说，我刚歇下。”许前进往院门槛上挪了挪，煦日的阳光斜斜落在膝盖上，把粗布裤子晒得暖烘烘的，连带着心里也松快。
“这两天南山石艺厂也封了，我现在就在超市呢。”周美丽的声音里掺了点无奈，背景里能听见货架被轻轻撞响的“吱呀”声，还有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微信群里炸了锅，张婶要酱油、李哥家孩子缺奶粉，还有人要感冒冲剂，可超市就我自己，哥嫂和爹娘去他们家躲疫情了，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货堆在门口根本送不过去。想找村委会帮忙吧，又觉得怪不落忍的，这阵子大家都围着封控的事转，总麻烦人家哪好意思。”
许前进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门上的旧木纹——那是他年轻时自己刨的，现在摸起来还糙得硌手。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忘带钱买面粉，周美丽笑着把面袋往他手里塞：“先拎回去吃，钱的事不急”，这会儿人家遇着难处，哪有不帮的道理。
“我琢磨着，”周美丽顿了顿，声音里慢慢浮起些期待，像撒了点糖的温水，“你家和平不是没去石艺厂上班嘛？要是方便，让他骑我家那辆电动三轮车帮忙送送，车就停在超市门口，我早上刚充满电，不用操心续航的事。”
许前进“哈哈”一笑，手掌往大腿上一拍，连声音都亮了半截：“哎呀美丽姐，我当多大的事呢！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都开口了，那还有不行的理？您等着，我这就喊和平！”
他转头冲堂屋方向扬声喊：“和平！许和平！出来一下！”
屋里原本响着的键盘“哒哒”声突然停了，没一会儿，许和平揉着眼睛走了出来，额前的碎发乱糟糟贴在额头上——这阵子封控，他没去南山石艺厂，白天除了逗逗小长征，就是对着电脑处理点线上的活，眼睛总带着点红血丝。“爹，咋了？”
“你美丽婶在超市忙不过来，让你骑她家的电动三轮车，给村民送点日用品。”许前进往村口方向指了指，又叮嘱了句，“记得把口罩戴好，送完一家就走，别跟人扎堆闲聊。”
许和平一听这话，眼睛立马亮了，刚才的困意散了大半，转身就往屋里抓外套：“好嘞爹！我这就去，保证送得妥妥的！”
“听见没美丽姐？”许前进对着电话笑，声音里满是底气，“和平这就往您那儿去，到时候您把各家要的东西跟他说清楚，让他按门牌号送，别搞错了。”
“哎哎！可真是太谢谢你了前进！”周美丽的声音一下子轻快起来，像卸下了块大石头，“对了，和平的饭你们别做了啊！我炖了排骨，搁在煤炉上温着呢，等他送完货，直接在超市吃，热乎的！”
“这多不好意思……”许前进刚想推辞，就被周美丽笑着打断：“啥不好意思的？孩子帮咱干活，吃顿家常饭不是应该的？就这么定了，你别跟我客气，你要吃的话就直接过来吃！”
“我就不去了美丽姐，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就不说啥了，那行吧，谢谢您了美丽姐。”许前进挂了电话，刚要跟香玲说这事儿，村头葫芦湾活动大院的大喇叭突然“滋滋”响了起来，电流声刺啦刺啦的，接着就传来村支书东子浑厚的大嗓门，裹着风传遍了整个村子：“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出门瞎溜达！现在蔬菜已经在往下分了，志愿者挨家挨户送，不用着急！还有，镇里做核酸的医疗工作者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务必在家里等候做核酸，擅自出门的后果自负！”
许前进赶紧竖起耳朵听，香玲也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碗沿上沾着的洗洁精泡沫还没冲掉。
“还有缺生活用品的，别自己跑！在村里物资群里说一声，防控人员帮你们代买！”大喇叭的声音陡然拔高，多了几分严肃，像敲了记警钟，“任何人不准出门！任何人不准出门！马上要做核酸了，镇里的工作人员已经在路上了，咱们按户来、统一做，谁都别往外跑！要是私自出门出了事，自己负责任！”
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重，接着大喇叭就又变回“滋滋”的电流声，慢慢轻了下去，消散在风里。许前进叹了口气，把手机揣回兜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疲惫：“哎，又要做核酸了。这疫情啊，到底啥时候是个头。”
“可不是嘛，天天这么熬着，谁都累。”电话那头的周美丽居然还没挂，听见这话也跟着叹气，“行了前进，不耽误你了，我挂了，你忙你的。”
“好嘞美丽姐，和平到了您多指点着点。”挂了电话，许前进刚要起身去收拾院里的菜筐，就看见儿媳小叶抱着孙子小长征走了过来。小长征穿了件红通通的小外套，像个小灯笼，手里攥着辆掉了轮子的塑料小汽车，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含糊地嘟囔着：“出去玩……要去门口玩……”
小叶把孩子放在门槛上，自己靠在门框上，眼圈有点红，声音也哑哑的：“爹，你说这疫情啥时候能结束啊？太熬人了。和平忙着送东西，我一个人带孩子，小长征天天闹着要出去，怎么哄都不听——这时候哪能出去啊，多危险。”
香玲走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小长征的头，掌心的温度暖得孩子往她手边蹭了蹭：“乖啊长征，咱忍一忍。等解封了，奶奶带你去镇上的游乐场，坐小火车、玩旋转木马，好不好？”
小长征还是撅着嘴，把脸往小叶怀里埋了埋，小肩膀微微耸着，不说话了。
许前进看着孙子委屈的模样，心里也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下，他叹了口气，声音沉沉的：“是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呢？可疫情来了，只能咬着牙扛。”
他抬头往远处望，南山的山尖裹在一层薄雾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轮廓，风刮过院角的梧桐树，叶子“沙沙”响，像在叹气。“哎，这都是外国佬造的孽。”许前进的声音里掺了点愤懑，手指往远处虚指了指，“好好的日子不过，弄出这病毒来祸害咱们，害得老人不能出门晒太阳，孩子不能去学堂，家家户户都跟着遭罪。”
小叶没接话，只是轻轻拍着小长征的背，一下一下的，像在哄睡着的小猫。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风刮树叶的声音，还有小长征偶尔发出的小声哼唧。许前进看着地上被阳光晒得发亮的光斑，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深秋的天，就算有阴云遮着，也总有阳光能透下来——就像周美丽的超市有人帮忙，老陈的药能及时送到，这些细碎的、暖乎乎的事，总能撑着大家，慢慢等解封的那天。
没等多久，就听见村口方向传来电动三轮车“嗡嗡”的声音，许和平骑着车从院门口路过，车斗里码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酱油瓶的标签在阳光下闪了闪。他看见许前进，赶紧放慢速度，隔着老远喊：“爹！我先去送西头王奶奶家的奶粉，再去北巷李叔家送酱油，送完这两家再去东头！”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许前进挥着手喊，看着三轮车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拐进巷子里看不见了，心里反倒踏实了不少。香菱端来一杯热茶，杯沿上冒着白气：“快喝口暖暖身子，等会儿做核酸，咱们得早点去排队，别让医生等着。”
许前进接过茶杯，热气扑在脸上，把眼镜片熏得模糊一片。他擦了擦镜片，看着院里的香玲、小叶，还有怀里慢慢不闹了的小长征，突然觉得，就算封控的日子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邻里之间互相帮衬着，再长的夜，也总能等到天亮。
东子打过来电话，许前进接了起来，就听东子说道，“许书记，还是你教育的好啊，和平现在还帮美丽超市送货呢！”
许前进说道，“都邻里邻居的，这点事总不能再麻烦村委会吧！”
东子感激的说道，“还是许书记觉悟高，今后我一定会像你学习的，争取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对葫芦弯负责的领导！”
许前进微微一笑，“忙你的吧东子，行动证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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