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山里在下雪,村子里也是一样,天黑后大雪一直在下,借着黑夜的遮掩,吴侠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张得本家后院外头。
他穿着黑棉袄黑棉裤,脸上也蒙着围巾,靠在杖子边上时,只要不是走进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个人,他摘下手闷子,然后双手抓住杖子,脚底下猛然发力,整个人腾空跃起,在杖子上轻轻点了一下脚,便飘落在院子里。
然后在地上蹭着走,这样可以避免踩雪发出咯吱咯吱声,慢慢挪到墙根儿的位置。
有人敢投毒,这不是小事儿,吴侠之如果不查出来是谁干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尽管已经基本确定了怀疑对象就是张得本两口子,但是怀疑归怀疑,不算确定。
抓起来审问肯定不行,那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偷摸来听听,如果是他们干的,肯定会说起这事儿。
冬天房子窗户都封住比较严实,但是说话声音只要不是太小,在窗户根儿下面还是能听见点儿啥的。
吴侠之竖起耳朵,静静地蹲在张得本家的窗户下面,任由大雪覆盖到他的身上,很快就堆积了一层,让他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雕塑一般。
他默默勾动着脚指头,让脚部的血液可以加快流速,避免冻伤脚指头,冬天手脚冰凉的人,其实主要就是血液循环不畅,人体的四肢末端需要靠血液循环带来热量,提供氧气,细胞才能不至于死掉。
还有久坐的人,如果没有时间做运动,也可以用力多勾勾脚啥的,对于避免出现血栓也是有些作用的。
就在吴侠之以为张得本两口子已经睡着的时候,一阵低语传到他的耳朵里。
吴侠之抬手往上推了推棉帽子,露出来一只耳朵,尽可能靠近窗户根儿,仔细地听着。
“桂香啊,要不咱俩明天去趟公安局问问吧,不管胜利犯了多大的事儿,咱去求求情,至少看看他过得咋样也行啊!”
这是张得本的声音,吴侠之冷冷一笑,心说就他们家张胜利那个揍性,好不了!
有些人自己遭遇不幸,过得凄惨,看见别人过得好了就会羡慕,然后眼红,继而产生恨意。
所以有那么一个说法,叫做幸福者退让原则,简单来说,生活美满幸福的人,不要随便在外面和别人发生争执,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身患绝症或者全家死光了,万一碰到个活够的,就想拉个垫背的一起带走,多亏得慌啊!
虽然说人命无价,从某种角度来说,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应得到别人相同的尊重。
但是这是广义上的平等,如果在局部小范围来说,不同的人,一条命的价值也并不相同。
这是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生命之重,与生命之轻,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回事儿。
随便问一个生活愉快幸福的人,让他和一个大奸大恶的绝症之人换命,他会不会觉得不值?
就算嘴上不想承认,谁又敢拍着良心否认呢?
按照吴侠之的分析,全村嫌疑最大的,恰恰就是这有血缘关系的实在亲戚。
呵呵,朋友的成功固然让人难以接受,亲戚家过得好才更让人闹心!
何况这亲戚还是撕破脸的那种。
“去又能有啥用?都赖你,非要让他去县城进工厂干活,要是留在队上,也不会闹出这些事儿来!”
刘桂香呜呜哭着埋怨道,全然忘了张胜利手脚不干净的毛病不就是跟她这个当妈的学会的?
张得本被噎得一窒,一股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呼吸都急促起来,当初让张胜利进厂是全家都想要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决定的!
现在出事儿了,全赖自己一个人?这叫什么狗屁道理?
他手指头哆嗦着指了指刘桂香,可惜屋里黑咕隆咚的也看不见,只能有些气急地说道:
“桂香啊,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当初你不也吵吵着以后要去城里住吗?”
张得本说话声音也忍不住太高了一些,也是被刘桂香的话气到了。
总有两口子是这样,好的时候看不出来啥,一旦出了啥事儿,就会互相埋怨,把责任推到对方头上,以寻求自己的心安理得。
倒是特么不内耗!却容易把对方给耗没了。
“你放屁!我咋就跟了你这么没用的东西!”
刘桂香大声骂道,每当道理讲不过的时候,她就会转移到对张得本这个人本身的攻击上,开启“对人不对事儿”模式。
这招可以说屡试不爽,属于最后的大招,其效果类似几十年后流行的“你就是不爱我!”。
虽然说法不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张得本败下阵来,好半天没有再说话,除了叹气就是叹气,不过他也打定了主意,就算是刘桂香不去,他自己也要走上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见到儿子一面。
见不到人他心里不踏实,往坏了说,谁知道胜利他现在是死是活啊,可是这话他不敢跟刘桂香说,说了肯定又是一顿指爹骂娘,祖宗多少代都不得消停。
刘桂香虽然强硬,但其实也心虚,于是说道:
“你想去就去,我明天早上蒸点干粮你带上,省得路上饿。”
突然起来的温柔让张得本有些不敢相信,赶紧翻篇儿,有台阶就下,接着话茬说道:
“对对,你多整点儿,都给胜利带着,在里面也不知道吃得咋样,会不会饿着。”
一听这话,想到儿子可能天天挨饿呢,刚刚平静了一点的刘桂香再次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得本慌了神,赶紧找补着说道:
“哎呦你别哭了,我就那么一说,就算是蹲笆篱子,也是管饭的,咋地都饿不死...呸,饿不着啊!”
“真的吗?你看胜利要是饿坏了,我跟你没完!”
张得本知道她也就是说个气话,没完就没完吧,两口子这么多年了,除非死了,要不然想完都完不了。
“真的,我以前听人说过,蹲笆篱子一天三顿饭,比咱屯子里吃两顿还多一顿呢!”
此时张胜利正捂着肚子忍受着饥饿,一天三顿饭是给吃够次数了,但是呢,全都是苞米面糊糊和粗面窝头,最近几天更是降低了粮食定量。
早上喝了一碗棒子粥,中午三个粗面窝头,晚上两个粗面窝头。
饿是饿不死,但是也让所有人在半夜冻醒或者尿尿的时候,都品尝到了深深的饥饿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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