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心峰。
“魔族要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风呼啦吹过院中碧绿的竹叶，顾凌寒撑着脑袋在喝酒，他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眼睛亮晶晶一脸期待的鹿言。
“问这个做什么？”顾凌寒又问。
“人可以看骨龄，大概推测出生辰，比如白师妹，小师叔你能推算出她大概是四月中下旬的生辰，所以白师妹才把四月二十二拜师那天当做生辰。”鹿言认真地说着，他因为过于期待，两只手撑在桌上半边身子都探向顾凌寒了。
他说：“所以，魔族是不是也可以……”
“魔族光看骨龄是看不出大概年岁的。”顾凌寒看向院外，他说：“有些魔族生来就是稚子模样，骨龄也是，但实际上可能有千岁万岁了。”
顾凌寒扭过头来看向一下子就泄气了的鹿言，他说：“看骨龄对于妖和魔来说，是最不可靠的，半魔更是如此。”
“好叭。”鹿言失望地趴在桌上，他抬眼看着顾凌寒，问：“那是不是如果一个魔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就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过生辰了？”
“魔和人不一样，他们大多是天生地养的，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寿数，哪怕是半魔，他不修道也能活几百年。”顾凌寒给自己倒酒，他说：“魔族不会在意一年一次的生辰，对他们来说百年千年还能记一记，一年？眨眼而已。”
鹿言支起脑袋，他问：“如果这样说的话，楚允晏会活到多少岁？”
“看他是以人还是以魔的身份活，若是人，修为每精进一层，就能获得百余年的寿命，金丹嘛……两三百岁吧。”顾凌寒淡淡说。
“楚允晏突破了？！”鹿言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他问。
“嗯，昨夜的事情吧。”顾凌寒说着反问：“他没和你说？”
顾凌寒打算八月再带楚允晏他们闭关，七月先让他们自己感悟修炼，总结那次与唐无越打斗输了的经验。
所以这些天楚允晏总是往剑心峰跑，当然有时候上官楚玉和白宛翎也会去剑灵峰找楚允晏。
因为万剑宗平日里不许私斗切磋，但鹿言那属于是法外之地，鹿言会包庇他们。
上官楚玉起初还觉得不太好，鹿言巧舌如簧给了他洗了一番脑，再加上他多和楚允晏打了几场后，修为精进得更快了，他慢慢地也就忘了此事不合规矩。
“没有，他这两天早出晚归的，我睡得太早，没等到他。”鹿言是典型的早睡但晚起，懒骨头一把，刚来那些日子还能满山遍野地跑，熟悉环境，但是待久了后也就懒下来了。
他有目的地做什么的时候，干劲十足，但是没什么目标后就会闲散下来，进入“待机”模式。
那是他在之前那个世界养出的习惯，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尽量地多休息少动少食。
“不过，小师叔，真的没有办法知道楚允晏的生辰吗？”鹿言又忍不住问。
“办法应该是有的。”顾凌寒看他这样，还是说道：“不过我对魔族知之甚少，并不能帮到你，你可以去问问商师兄或者郭师兄。”
商伯颜善医术，又喜爱古籍，对魔族妖族的了解比一般人要多。
至于郭远尘，活的够久，再加上本身管理着藏书阁，对里面的藏书都知晓一二，知识渊博，估计也能说个一二三出来。
鹿言想了想，决定去找郭远尘。
他上次听商师叔说，郭远尘寒毒又开始发作了，严重的时候甚至难以站立和行走，前天鹿言去褚寻那时刚好又看见了剑沉峰的弟子来玄机阁领轮椅。
他想，郭师伯对他也那么好，他该去探望的，刚好也能去问问楚允晏的事情。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小师叔。”鹿言打定主意振作得很快，飞快地就起身去剑沉峰了。
万剑宗除了主峰和外门弟子待的剑苍峰外，也就商伯颜的剑玉峰以及褚寻的剑阵峰比较热闹，其他峰都很冷清，只住着长老和其亲传弟子，郭远尘的剑沉峰和顾凌寒的剑心峰尤甚。
他们俩都是弟子少，又不喜别人扰其清净的，尤其是郭远尘，脾气远近闻名的差。
顾凌寒还好，你误闯了剑心峰，和他说两句好话再开溜，他也懒得计较。
但如果误闯了剑沉峰，郭远尘把你臭骂一顿，然后丢出去都已经算轻的了。
之前有个弟子因为突破太高兴，喝了些酒，误闯了剑沉峰，被迫和郭远尘“切磋”了一番，输了后又被臭骂一顿，被郭远尘留在剑沉峰封住灵力，又是劈柴又是挑水的做了一个月苦力，那一个月几乎天天挨郭远尘骂。
这事后，很多弟子在私底下偷偷叫郭远尘郭魔头。
万剑宗甚至有种说法叫，不要命了可以去偷顾凌寒酒壶和在郭远尘脸上拔胡子，绝对能死得很惨。
好死不死，这两事鹿言都做过。
那可不是原主做的，是他做的。
鹿言偷顾凌寒酒壶是在下山历练发生的事了，虽然当时是为了给顾凌寒一个惊喜，偷了酒壶去打扬州最好的酒。
如果再给鹿言一次机会，鹿言绝对不偷酒壶了。
顾凌寒那酒壶就是个无底洞，灌了十坛烟雨遥进去都没满，害得鹿言差点把扬州那个最大的酒楼搬空，花了好多银钱。
当时顾凌寒知道是他拿的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敲了敲鹿言的额头，说：“我自己会去打，你只要付钱就行。”
至于拔郭远尘胡子，是在回到万剑宗后，他受了伤躺在床上，郭远尘来看他，他刚用过药昏昏沉沉的，看见郭远尘有了白胡子就提议替他拔了。
郭远尘看他昏昏沉沉的，还惦记这事，就由他去了，宠得很。
鹿言思至此，就已经到了郭远尘的小院门口。
和顾凌寒的小院不一样，郭远尘的小院没有高高的院墙，连篱笆都没有，但郭远尘住的房子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鹿言一抬眼就看见了院中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郭远尘。
郭远尘坐在轮椅里，整个人很是消瘦，两鬓有些斑白，一张有些许皱纹的脸看起来饱经风霜，他的唇色和眸色都很淡，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正在石桌旁自己与自己下着棋，莫名给鹿言一种忧郁孤寂感。
“熹儿来了。”鹿言刚迈开脚步，郭远尘就抬起头，一双深沉又温和的眼看向鹿言。
“郭师伯，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孙师姐和尚师兄呢？”鹿言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郭远尘身边问。
郭远尘只有两个徒弟，一个姓孙修为已经金丹大圆满，是个沉默寡言但是格外能干，形貌平平的女子，二十出头。
另一个一个姓尚比孙师姐稍稍大一些，但是修为不如孙师姐，才到金丹八阶，性子也很沉稳，做事很是细心。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话还没鹿言一个人的多，都是宁愿干活或者修炼，也不愿意多说一句废话。
鹿言一度觉得剑沉峰的沉，是沉默的沉，没一个爱说话的，白天和半夜一样安静。
“今日是切磋日，轮到阿靖执勤了。”郭远尘说着落下一颗黑子，他道：“至于阿栗，接了宗署的任务，下山去了。”
“怎么也不留一个人在师伯身边？”鹿言在石凳上坐下，他撑着脸说：“师伯这最近正是缺人的时候。”
“无妨，老毛病了，又死不了。”郭远尘说着一挥手棋子都落回了棋篓里，他抬起眼看着鹿言，问：“熹儿怎么有空过来看伯伯了？要吃些芙蓉糕吗？”
原主江熹泽儿时最喜的就是凉山镇临江阁的芙蓉糕，所以几乎每一个师叔伯那都会备一份芙蓉糕。
但是鹿言并不喜欢芙蓉糕，太甜了，甜得牙疼，他偏酸甜口。
但是因为万剑宗的人都说原主喜欢吃，他也只能装作喜欢的样子。
“好，谢谢郭师伯。”鹿言笑眯眯地说着，郭远尘一挥手桌上多了一包芙蓉糕。
鹿言拆开包装，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后说道：“我自然是来看看师伯，陪师伯说说话。”
郭远尘是很严厉的那种长相，比江徵还不苟言笑，但此刻眼底却有温和的笑意，他说：“熹儿似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啊一直说我凶巴巴的，所以从不往我这跑。”
鹿言漫不经心吃着芙蓉糕，差点被噎住，还好郭远尘棋盘边就放了壶茶，鹿言连忙给自己倒了杯茶。
鹿言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些叔叔伯伯一个比一个宠原主，可原主一个比一个讨厌这些叔叔伯伯。
原主不仅主动说要搬到闲置的剑灵峰，还总是对着这些人没个好脸色，甚至背地里还会说人坏话。
鹿言也是偶然发现，原主有本专门咒骂别人发泄情绪的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咒骂，比如说褚寻给的东西不好用是废物，比如诅咒顾凌寒死在下山历练里。
那里面原主甚至说江徵这个爹活着不如死了，还说了月思岚和星落。
简直是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咒骂每一个不如他意的人。
鹿言看完就把那东西烧了，生怕被人发现。
“你以前啊，很少和叔叔伯伯们走动，你褚伯伯还总是念叨着是不是他对你不够好，你才不喜欢他。”郭远尘说着眼底有些落寞，他说：“伯伯也以为你讨厌伯伯呢。”
鹿言喝着茶被呛了个半死，他想起来，过年时郭远尘不见他，估计是这个原因吧——以为自己讨厌他，所以不想惹人厌烦。
鹿言想着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他放下茶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伯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谁小时候没个耍脾气的时候呢，我现在不是经常来看你们嘛，你就不要再生熹儿的气啦。”
他这话说的孩子气又满是撒娇的意味，不苟言笑的郭远尘也露出了个笑来，而后鹿言乘胜追击他说：“我现在补偿伯伯，给伯伯捶捶腿好不好？”
鹿言说着就要行动，这芙蓉糕吃得他牙疼，他是一口都不想动了。
“熹儿这撒娇的水平，倒是愈发见长。”郭远尘弯着眼也没拒绝，任由鹿言推了一下轮椅，而后蹲在他腿边帮他捶腿。
“那是因为对着伯伯才会撒娇啊～”鹿言殷勤地给郭远尘捶腿，他问：“这个力道够不够？”
郭远尘应了一声，终究还是没忍住在鹿言头上揉了揉，他说：“熹儿长大了，懂事多了，以后啊要记得能多来和我们这些叔叔伯伯走动走动。”
鹿言点头如捣蒜，连声答应。
“尤其是你褚伯伯，他早年丧妻丧子，本就怜惜小辈，对你更是把你当亲儿子来看，生怕你受一点委屈。”郭远尘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好。”鹿言又点头。
郭远尘看着鹿言良久没再说话，直到鹿言捶得有些胳膊酸了，才让鹿言去休息。
鹿言喝了口茶想起来正事，于是问：“伯伯，你知道魔族人是怎么记自己的生辰的吗？”
郭远尘闻言一皱眉，很快就想到了什么，他问：“熹儿问这个做什么？是替你小师叔那个小徒弟问的？”
鹿言点了点头，又要问一遍，可郭远尘叹了口气，他说：“熹儿，伯伯知道你喜欢交朋友，也知道不该以出生论人。但，你生性单纯容易上当受骗，魔族又多淫恶凶残，你最好还是不要……”
“伯伯。”鹿言听这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褚师伯也说他娘也说，甚至星落也说过让他小心楚允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对楚允晏都这样大的恶意。
他道：“人也分好人和坏人，很多人需要教化才能成为好人，魔也是一样嘛，更何况楚允晏只是半魔，魔族里我记得不也有很善良的魔吗？”
“就像汐女，汐女性情温和，从未伤人，甚至会对凡人歌唱。”鹿言说着小心翼翼观察着郭远尘的表情。
郭远尘叹了口气说：“他若真的良善也就罢了，若……算了，熹儿想知道，伯伯便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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