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苏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竹径尽头，李毓灵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未能浇熄怒火，反而如同添入了滚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块沉默的屏风。
“走。”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她没有走向八宝塔的喧嚣，而是径直原路返回，从小门踏出遇仙楼，白虎街的繁华喧嚣扑面而来，车水马龙，富贵逼人，却只让她感到彻骨的疏离与恶心。
她踩着脚下坚实的石板路，每一步都无比清晰——离开京城！向西！找到那支商队，撬开知情者的嘴！
马车驶离，车轮碾过微烫的石板。
李毓灵靠在车壁，闭上眼，眼前不是黑暗，李苏秀那句泣血的“每一个人手上都沾着血”，不再是虚无的指控，它有了具体的形状，有了令人作呕的温度。
太傅府，这座她从前望而生畏的府邸，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而她母亲的冤魂，正无声地缠绕在每一个“亲人”身上，在他们沾满鲜血的指尖，在他们掠夺而来的珍宝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罪证烙印！
恨意如同毒藤，在胸腔里疯狂滋长，缠绕住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毁灭的欲望。
马车在柴心记门前停下。
莫安正麻利地擦拭柜台，一见李毓灵，眼睛瞬间亮如星辰，丢下抹布就迎上来：“师傅！”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与依赖。
李毓灵的目光落在莫安年轻朝气的脸上，阳光刺目，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那眉眼的走势，鼻梁的高度，抿嘴时唇角的弧度……一丝丝熟悉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这感觉并非第一次，但在遇仙楼屏风带来的巨大冲击和太傅府血仇的炙烤下，这模糊的熟悉感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惊心！
莫安的这张脸，尤其是那眉眼间的神韵，几乎与红芝如出一辙…
李毓灵带着几分犹豫和讶异，在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红芝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是监视？是利用？还是……埋下的一颗随时引爆的棋子？
顾云生雨夜来找江氏，是红芝授意，是为了帮顾云生完成某个心愿？可顾云生除了那个疯癫的妹妹，一无所有！红芝绝非善类，她付出，必然要攫取！
那莫安呢，又在红芝那里起着什么作用？
巨大的阴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师傅？”莫安见李毓灵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幽深，不由得有些忐忑，笑容收敛，“您…脸色不太好。”
李毓灵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迅速覆上一层温和的面具，只是那温和之下，是刺骨的审视与冰冷。
她微微摇头：“无事。素素呢？”
“在后院厨房！”莫安松了口气，“我去喊她？”
“不必，”李毓灵抬步朝后院走去，声音平淡无波，“你忙你的，我同她说几句话。”
后院弥漫着刚出炉糕点的甜香，柴素素正挽着袖子端出一屉桂花米糕，热气熏红了脸颊。看到李毓灵，她动作一滞，眼中瞬间掠过感激、亲近，但深处那抹因身份鸿沟而生的敬畏，依旧清晰可见。
与上次来时的表情几乎一样。
离得近了，李毓灵看得清楚，这样的感觉才浮现心头。
“阿灵？”柴素素放下蒸屉，在围裙上擦手，笑容带着局促，“你怎么来了？莫安也不说一声。”
李毓灵的目光落在柴素素脸上，那份属于平凡生活的鲜活，此刻竟让她感到一丝微弱却珍贵的暖意，她开门见山，语气不容置疑：“素素，我有要事，需要你助我。
莫安的行李，劳你费心。”
“不用素素姐姐！我这就去收拾！”
李毓灵看着莫安眼中那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心头那根名为猜忌的毒刺，扎得更深。
柴素素那抹鲜艳的喜红，静静躺在李毓灵妆台最底层的紫檀木匣里，像一颗投入血海的小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被更深的漩涡吞噬。
遇仙楼屏风上冰冷的驼影，李苏秀惊惶逃离的背影，莫安酷似红芝的眉眼……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将李毓灵死死拖向复仇的深渊。
太傅府表面的富贵安宁，在她眼中已化为一片尸山血海的幻象。
婚期定在四月廿三，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
柴心记的后院被红绸装点，褪去了平日的烟火，喧闹的人声、祝福声、孩童的嬉笑充斥着小院。
徐铠一身崭新的新郎服，胸前缀着夸张的红绸花，黝黑的脸膛因紧张和喜悦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接受着街坊的打趣。
李毓灵带着蔻枝来的特别早，她避开了那些前来恭贺的人群，刻意换下素雅锦衣，选了一身质地精良却不显张扬的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点翠小簪。她想以故友的身份，安静地送上一份祝福。
然而，“太傅府二小姐”的身份如同无形的屏障。她一出现，院中的喧闹便微妙地低了几分。好奇、敬畏、小心翼翼的打量目光交织而来。
柴素素的娘亲，一个精明外露的妇人，更是受宠若惊地迎上，脸上堆满近乎谄媚的笑容，不住说着“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她与柴素素说过，在人来前就来送添妆礼，并不想过多暴露自己，谁知…
李毓灵心中微冷，面上维持着温和，将备好的贺礼——一对沉甸甸、工艺精湛的赤金镯子递上：“伯母客气了，我与素素有缘，素素大喜，理当来贺。”
柴母接过锦盒，揭开一看，金光刺目，喜得连连道谢。
柴素素一身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被喜娘搀扶而出。隔着流苏，她似乎感应到李毓灵，脚步微顿，朝着她的方向，轻轻颔首。
那细微的动作，是感激，亦是一丝尘埃落定般的诀别。
罢了，大喜的日子。
李毓灵看着她被徐铠小心翼翼地接过去，听着司仪高亢的“一拜天地”，心头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冰冷的恨意覆盖。
柴素素有了她的烟火人间，而她李毓灵的路，注定只有西行的风沙和染血的真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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