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金杯车缓缓融入三环路川流不息的车流，车身随着路面的起伏微微晃动。马志强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在前方道路与后视镜间来回切换，趁着路况稍缓，他扭头看向石添，打开了话匣子。
“兄弟，咱这第一站啊，得去新发地的汉龙货运站发货。” 马志强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行程安排。
石添应了一声，好奇地打量着车内略显陈旧的布置，目光又落回到马志强身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甘肃那边的，来这公司当司机都八个月了。” 马志强微微扬起下巴，言语间透着几分对这份工作的熟悉与自得。“你说咱那库房主管梁文斌，也就是斌哥，这人可有意思了。他虽是北京人，却在东北长大。来公司都一年多了，可同事们就没见他对谁笑过，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石添回想起刚才在库房与斌哥短暂接触的场景，不禁微微皱眉，脑海中浮现出斌哥冷峻严肃的面容。
“但你还别说，” 马志强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就连老板洪胜平时都对他敬重有加。也不知道为啥，这斌哥身上总有股让人摸不透的劲儿。”
石添听着马志强一路的唠叨，思绪也随之起伏。想起刚才在库房斌哥对工作细节的严格把控，以及看似严厉却又暗含关心的话语，他对这个 “怪人” 愈发感兴趣了。他不禁在心里琢磨，这个梁文斌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又为何会形成如此独特的性格。
车子继续前行，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高楼大厦与街边店铺交替闪过。石添望着窗外，心中对即将共事的团队和这个神秘的斌哥充满了好奇与期待。他知道，在这个新环境里，还有许多未知等待着他去探索。
马志强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窗上，继续不紧不慢地跟石添介绍着：“咱公司现在主要做的，就是卖影楼里用的各种规格相纸。目前业务主要还是集中在北京，年初才开始慢慢往北京周边拓展。这不，现在咱们去发的这批货，就是给承德一家影楼供的。”
石添全神贯注地听着，不住地点头，时不时应和一声，暗自将这些信息在心里梳理、铭记。他心想，马志强唠叨了好一会儿，可算讲到工作的关键内容了。
马志强瞧着石添这么积极回应自己，像是找到了知音，话匣子一下子彻底打开了。他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车子稳稳地随着车流前行，嘴里滔滔不绝：“咱们送货的车啊，一般一天就出来跑一趟，送的都是前一天积攒下来的订单。这么安排主要是为了节约油费，毕竟跑一趟也挺费油的。” 他微微偏头，看了石添一眼， 接着说，“要是下午咱们回公司后，碰上有些客户着急用少量的货，那就只能辛苦你提着货坐公交车去送了。不过你放心，公司会给你报销公交月票钱。”
石添认真地听着，脑海里开始勾勒出未来工作的大致流程和场景，心里默默盘算着如何能把这些工作安排都处理妥当。他微微点点头，对马志强说道：“行，我都了解了，马哥，以后还得多仰仗你多教教我。”
两人交谈间，金杯车稳稳抵达新发地。马志强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汉龙南站，瞬间被嘈杂与忙碌的氛围包裹。站内停满了形形色色的厢式货车，车身五颜六色，每辆车身上都用醒目的大字写着运货所到的目的地，天津、石家庄、保定…… 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惹眼。
发货的车辆来来往往，搬运工人扛着、推着各类货物穿梭其中，吆喝声、脚步声、车辆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马志强紧紧握着方向盘，车子在拥挤杂乱的道路上缓慢挪动，像一条小心翼翼的鱼儿游弋在繁忙的 “河道” 里。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路边停着的每一辆车，目光急切地在车身上搜寻 “承德” 二字。
随着车辆缓缓前行，他们几乎快走到了货运站的尽头，马志强终于眼前一亮，兴奋地喊道：“找到了！” 说罢，他熟练地将车停稳，拉上手刹，推开车门，和石添迅速跳下车。两人来到车后，合力将那包相纸从车上搬下，一步一步稳稳地抬到开往承德的货车前。
马志强喘着粗气，和货运站的工作人员简单交代了几句，接过对方递来的货运单，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填写起来，发货人、收货人、货物名称、数量…… 每一项都填写得飞快。眨眼间，他便完成了填写，刚要将货运单递给工作人员，石添见状，赶忙伸手拦住他，神色关切地说道：“马哥，要不咱检查一下单子填得对不对，别出啥岔子。”
马志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着急地回应：“没事，抓紧发货吧，咱们还要送好几家呢，要不中午回不去。” 石添还是不放心，坚持道：“马哥，就看一眼，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马志强被他磨得没办法，不耐烦地把单子递给石添，嘴里嘟囔着：“真是的，能有啥问题。”
石添接过单子，仔细地看了起来。不一会儿，他皱起了眉头，严肃地说：“马哥，寄件人和收件人填反了。” 马志强一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不行。石添无奈地笑了笑，又找货运员要了张新单子，重新认真地填了起来。马志强站在旁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太着急了，我看错了，还好有你检查，不然可就麻烦大了。”
做完这一切，马志强和石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回到了金杯车上。马志强发动车子，转头对石添说：“好了，这趟发货搞定，接下来就该去市内送货了。” 说罢，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向着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
马志强驾驶着金杯车，载着满满一车相纸，与石添一同在北京市内如鱼般穿梭。城市的街道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他们在其中忙碌地编织着送货的轨迹。
先是来到地安门，古朴的街道两旁，影楼隐匿在林立的店铺之中。按照订单地址，他们将车稳稳停在影楼门口。马志强和石添跳下车，熟练地从车厢里搬出相纸，往楼上搬去。这家影楼在二楼，没有电梯，狭窄的楼梯略显陡峭。马志强抱着沉重的相纸，脚步略显蹒跚，嘴里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上楼梯可真累人啊，每次都这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装个电梯。” 石添紧跟其后，笑着安慰道：“马哥，咱干的就是这活儿，客户有需求，咱就得满足不是。”
接着，他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双榆树。同样是一家没有电梯的影楼，这次在四楼。马志强望着那漫长的楼梯，眉头紧皱，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两人还是咬咬牙，一趟又一趟地将相纸搬上楼。每走一步，马志强的喘息声就加重一分，嘴里嘟囔着：“这可真是个体力活，我的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石添虽然也累得满头大汗，但依旧干劲十足，说道：“马哥，就当锻炼身体了，搬完这几家，咱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一大半啦。”
随后，他们驶向大屯。当到达目的地时，迎接他们的依旧是需要爬楼送货的要求。马志强一边艰难地搬运着相纸，一边继续发牢骚：“哎呀，怎么每家都这样，这一天天的，光爬楼都累够呛。” 石添却始终保持着平和的心态，说道：“马哥，客户选择咱们公司，咱们就得把服务做到位嘛，累点也值得。”
这一趟下来，两人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贴在背上。但石添的心中却涌起一种完成任务的成就感。每将一包相纸送到客户手中，看到客户满意的神情，他都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尽管身体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满足，仿佛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工作的价值与意义。而马志强，虽然一路抱怨，但也没有丝毫懈怠，两人默契地完成了一家又一家的送货任务。
送完知春路最后一家客户的货，阳光已悄然攀升至头顶，给大地披上一层炽热的纱衣。马志强开始在车厢内收拾那些凌乱的包装盒，将它们一一归拢堆放，确保车厢整洁有序。趁着这个间隙，石添快步跑到路边的报亭，此时的他，喉咙干渴得仿佛要冒烟，迫切需要水分的滋润。
不一会儿，石添双手各握着一瓶矿泉水匆匆返回。他将一瓶递给马志强，自己迫不及待地拧开瓶盖，“咕噜咕噜” 地把水一饮而尽。一上午的忙碌，让他们几乎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此刻这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燥热与疲惫。马志强也同样大口灌着水，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两人上了车，马志强迅速发动车子，转头对石添说道：“老弟，咱们得赶紧回去，眼瞅着马上 12 点了。中午公司管顿饭，回去晚了饭可就凉了。”
石添好奇地看着马志强，等待他继续说下去。马志强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介绍道：“公司请了一位安徽的大姐，每天中午来给咱们这十几个人做饭。公司全体同事都按顺序排了值班，轮到值班的人，不仅要负责当天公司的卫生，还有权决定中午吃什么，然后去楼下超市买菜。等做饭大姐来了，就按照值班人员的要求炒两个菜。”
石添听着，不禁觉得这种安排很有意思，心中对公司的氛围又多了几分期待。他想象着同事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想着能借此机会和大家更熟络些。车子在马志强熟练的驾驶下，朝着公司的方向疾驰而去，街道两旁的景物快速后退，仿佛也在催促着他们赶紧回到那充满烟火气的公司，去享受忙碌一上午后的片刻休憩。
当他俩回到公司的时候，那浓郁的炒菜香味早已迫不及待地飘到门口，钻进他们的鼻腔。这香味仿佛是一种无形的召唤，马志强瞬间两眼放光，兴奋地顺着香味一溜烟跑了进去，径直冲向厨房。厨房位于通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廊的尽头，石添则转身在办公区找了个空椅子坐下。一上午高强度的工作量，让他双腿发软，呼吸也有些急促，整个人略显疲惫。
石添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就瞧见马志强端着一个餐盘，从厨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马志强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仿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餐盘里，一份尖椒炒肉和一份肉末茄子摆放得整整齐齐，米饭堆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放着两个白白胖胖的馒头。他端着餐盘，一路得瑟地走到办公区的会议桌前，一屁股坐下，便不顾一切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那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饿了好几天。
这时，旁边一位男同事走了过来，眉头紧皱，满脸的不高兴，没好气地对马志强说：“马志强，还有三分钟才吃饭呢，有没有个先来后到呀？同事们都还没吃呢，你自己先把菜盛出来吃，好意思吗？”
马志强头也没抬，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你怎么不说我上午干了多少体力活儿呀？你呢？只是在公司里坐着打电话动嘴皮子。” 说完，脸上露出一种不屑的笑，那笑容仿佛在刻意挑衅。
那位同事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他手指着石添，对马志强说：“这位新来的同事跟你干着一样的体力活，为啥他就不抢？”
马志强冷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那是他刚来，等过些日子，也会和我一样。”
那位同事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恼羞成怒，双眼圆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和他继续理论。石添见状，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拦住那位同事，轻声劝道：“别生气，大家都为了工作受累，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去费神吵架。” 一旁的同事们也纷纷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他：“就是，都是同事，别伤了和气。”“大家都消消气，一会儿菜都凉了。” 办公区里一时间充满了劝解声，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又带着些许尴尬。
做饭大姐这时也从厨房走出来，她约摸四十来岁，身形微胖，透着庄稼人的质朴。她的脸庞被日光和岁月打磨得粗糙，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几缕白发随意地耷拉在鬓边，汗水浸过后，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不大的眼睛里满是焦急与关切 。
大姐快步走到人群中间，脸上带着焦急的神情，声音带着浓浓的乡音说道：“咋的啦这是？都别吵吵，有啥事好好说，饭都做好了，可别因为这点事儿坏了心情。”
大姐转过头看向石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亲切地说道：“你就是新来的同事吧？上午经理和我说过了，我给你洗好了一个餐盘，一会你到厨房的水池边就看见了，吃完饭就把餐盘儿跟他们一样放到水池里就行，我顺手就洗了。”
石添心里一暖，连忙真诚地向大姐道谢：“谢谢您了，大姐，给您添麻烦了。”
大姐笑着摆摆手，随后转身面向大家，提高音量说道：“开饭了，你们都去打饭吧！”
话音刚落，其他同事便陆陆续续朝着厨房走去。石添瞧了瞧身旁还在生闷气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气啦，大家都是同事，走，咱先去打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说着，便拉着他一同往厨房走去。在去厨房的路上，石添还时不时地说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试图让同事的心情平复下来，那同事的脸色也渐渐缓和，脚步也不再那么沉重，被石添半推半就地拉进了厨房。
石添规规矩矩地排在同事们后面，耐心等待着打饭。轮到他时，他接过大姐递来的新餐盘盛满饭菜，小心翼翼地端着，到办公区找了个空工位坐下。正准备大快朵颐时，一抬眼，就瞧见马志强已经风卷残云般把刚才打的饭吃完了。此刻，马志强又大步迈向厨房，不一会儿，端着满满一餐盘饭菜走了出来，他旁若无人，一屁股坐下就又开始狼吞虎咽。
看着这一幕，石添脑海中突然闪过早上梁文斌对马志强的评价：活干得像屎一样，但就忘不了吃饭！这个评价瞬间在他脑海里具象化，与眼前马志强的吃相一对应，石添没忍住，“扑哧” 一声笑出了声，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饭粒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带出，喷出来几颗掉落在桌子上。
旁边的同事被这突兀的笑声吸引，好奇地转过头，忙问道：“咋啦，石添，发生啥好笑事儿了？” 石添有些尴尬，赶紧摆摆手，脸上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说道：“没事没事，突然想起个好玩的事儿。” 同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愿多说，便也没再追问。石添一边收拾着桌上的饭粒，一边在心里暗自感慨，这梁文斌的比喻虽然听起来不太文雅，甚至有点恶心，可不得不承认，用来形容马志强现在的样子，还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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