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山的秋天,是一场盛大而残酷的盛宴。霜风如刀,一层层剥去林木葱茏的绿衣,染上惊心动魄的色彩——枫叶是淬火的赤红,柞木是沉郁的赭黄,白桦是耀眼的金黄。层林尽染,从山脚漫上峰峦,绚烂得如同打翻了神佛的调色盘。
然而,在这片瑰丽之下,空气里弥漫的却是苦涩的生存气息。对于山外那些在饥馑与赋税夹缝中挣扎的乡民而言,这漫山斑斓不是风景,是续命的希望。
佝偻的身影遍布山野,粗糙的手指在落叶间翻找:饱满的山核桃能换来半升糙米,油亮的野栗子可以填饱孩童饥肠辘辘的夜晚,红得发紫的酸枣能晒干了当药,那些叫不上名的浆果,嚼在嘴里是酸涩,咽下肚去便是活过今天的气力。
求生的人流,像蚁群般涌入山林的外围。不过几日,近处的山坡便如同被篦子细细篦过,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零落的残果。想要有所得,就必须向更深、更险、人迹更罕至的腹地进发。恐惧与希望,在这条进山的路上无声交锋。
在这股由纯粹求生欲驱动的灰色洪流中,几十颗“沙子”,被精心筛选、伪装,混了进来。
他们便是皮木义撒入牛角山的眼睛与毒刺。为确保如滴水入海般无痕,皮木义下了严令:任务的核心是“看”,是“找”,是“标记”,而非“打”。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制式长枪一律严禁,只许贴身暗藏短枪与两枚日式香瓜手雷。外表,必须与周围面黄肌瘦的山民浑然一体。
于是,这些人背起了破旧的藤条背篓,拿起了刃口崩缺的柴刀、磨得光滑的药锄。他们甚至不得不真正地俯身,捡拾那些他们根本看不上眼的橡子野果,让背篓显得沉甸甸,让指甲缝里嵌满黑泥。
另有十几人,扮作结伙的猎户,肩上扛着锈迹斑斑、装填缓慢的“老抬杆”土枪,腰间挂着粗糙的弓箭,皮袄上刻意蹭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与兽毛。
人流如筛,越往深处,筛孔越细。险峻的山路、逐渐稀薄的收获,让不少胆气稍逊或背篓已有些分量的乡民开始掉头回返。山林愈发幽寂,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只有脚踩在深厚落叶上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鸟兽的怪啼。
留下来继续深入的人群里,皮木义手下人马的占比,悄然增高。他们三五人一伙,看似随意散落在林间,或低头采撷,或倚树歇脚,彼此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神却借着整理背篓、点燃烟锅的间隙,锐利地扫过周遭每一片不寻常的苔痕、每一处可能藏人的石缝、每一根非自然折断的树枝。沉默的空气中,无形的电波在他们之间传递——那是经过严格训练才能捕捉的、极其隐晦的手势与目光交接。
就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渗透中,一丝诡异的流言,如同林间清晨生成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雾气,开始悄无声息地弥漫。
一处泠泠作响的山溪边,一个满脸沟壑纵横、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老药农,正用破葫芦瓢舀水喝。他身旁,一个扮作猎户的特务正磨着柴刀。老药农喝罢水,用袖子抹了抹嘴,浑浊的眼睛瞥了瞥对方,忽然压低嗓音,用山里人那种神神叨叨的语气开口:“后生,瞅着眼生,头一遭钻这老林子吧?”
那“猎户”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憨厚一笑:“老叔好眼力,跟着同村大哥来碰碰运气。”
老药农凑近半步,身上传来浓重的草药和汗馊混合的气味。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跟你提个醒……再往东南边,野狼坳那一片,最近……可不太平,邪性得很!”
“哦?”猎户眼神一凝,放下柴刀,也做出好奇状,“老叔,咋个邪性法?有大家伙(指猛兽)?”
“比大家伙还瘆人!”老药农左右张望,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前些天,雨来得急,俺想找个地方避避,就摸到了那坳子里头。好家伙……你猜怎么着?”他顿了顿,吊足胃口,“里头一大片平地上,支着好些布篷子!灰扑扑的,跟山岩一个色,不走到近前根本瞧不见。俺听见里头有动静,女人说话声,娃娃哭闹声,还有老人咳嗽……”
猎户的呼吸几乎屏住:“多少人?”
“影影绰绰,怕不得有好几十口子!”老药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俺刚想再凑近点瞅瞅,树后头‘唰’就闪出个人来,端着这么长的枪(他比划了一个长度),黑着脸,凶得跟阎王似的,低吼着让俺‘滚远点’。那枪管子,锃亮!俺魂儿都吓飞了,连滚带爬就跑了……”
类似的场景,在同一天的不同角落,以不同的版本上演着。有时是一个惊慌失措的采菇人,向“同路”的樵夫诉说误闯禁地的遭遇;有时是两个“山民”在歇脚时窃窃私语,被不远处的“猎户”敏锐地捕捉到只言片语。
细节在传递中被不断丰富、印证:灰绿色的帆布帐篷,不少于七八顶;持枪守卫警惕性极高,枪似乎是好枪;隐约能闻到煮饭的烟火气,听到妇孺的日常声响……
这消息,对于带着明确侦察任务、却像无头苍蝇般在山林里转了数日的特务们而言,不啻于暗夜中的一道闪电。布篷营地、武装守卫、妇孺聚集——每一个要素,都完美契合上级对那支可能潜伏在山中、携带着家眷的秘密队伍的描绘!
隐秘的躁动,在特务们伪装的平静外表下滋生。
“头儿!东南方向,野狼坳,有重大发现!”一个特务借着擦汗的机会,凑到伪装成猎户头领的“老狼”身边,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好几个线报都对上了,布帐篷,有武装,还有女人孩子的声音!”
“我也听说了,细节吻合,不像凭空捏造。”另一人低语补充。
“老狼”蹲在地上,看似在检查一个野兽足迹,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强压下心头猛然窜起的灼热悸动,那里有对立功的渴望,也有猎手嗅到猎物踪迹时的本能警惕。
他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冰冷而严厉:“传下去,各组向东南野狼坳方向,缓慢、隐蔽靠拢。没有我的信号,任何人不得暴露,不得擅动!记住,我们是眼睛,不是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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