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府足足盘桓了近一个下午,周桐感觉自己像是被魏家父子架在火上烤的羊。
魏崇武与沈怀民在暖阁内密谈,时而传出老将军洪钟般爽朗的大笑,显然相谈甚欢。
而周桐则被热情过头的魏琰拉着,几乎逛遍了整个魏府。
从存放历代先祖兵甲、充满了肃杀之气的祠堂,到堆满了各类兵书、有些杂乱却干货满满的书房,再到圈养着骏马、气味浓郁的马厩……
魏小将军是如数家珍,滔滔不绝,那股子对武事和家族荣耀的自豪感几乎要溢出来。
周桐跟在后面,脸上保持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内心早已哀嚎遍野,只觉得腿脚酸软,比跟魏琰打那一场架还要累。
若非最后一丝理智尚存,魏琰怕是连后院女眷住所都想带他去参观一下。
直到天色擦黑,华灯初上,周桐一行人才得以脱身告辞。
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返回欧阳府的街道上,周桐毫无形象地瘫在座椅里,脑袋靠着车厢壁,感受着颠簸,有气无力地呻吟:
“真的是累啊……感觉身体被掏空……今天运动量严重超标,精神损耗过度……”
欧阳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来长阳这些时日,似乎也未见你勤习武艺。”
周桐回头,一脸苦相:
“师兄,您是不知道啊,事情一桩接一桩,跟赶场子似的,想静下心来练几下都没那功夫和心情啊。”
一直闭目养神的沈怀民闻言,睁开眼,语气平缓地接话:
“五弟那边,不是每日清晨都在跟刘将军习武吗?怀瑾你若有意……”
他话还没说完,周桐立刻坐直了身体,连连摆手:
“不想不想!殿下,我真不想!我这一天天的,为了蜂窝煤,为了各种应酬,东市跑西市颠的,体力消耗就已经够呛了,再来个晨练,我怕我直接散架在路上!”
欧阳羽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点损人的意味接口道:
“是啊,天天不是这家姑娘递帖子,就是那家小姐邀品茗,确实是‘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抽得出空来习武呢?”
周桐顿时垮下脸,哀怨地看着欧阳羽:
“师兄,这个可不兴说啊!您这是往我心口上撒盐!”
欧阳羽却一本正经地继续“补刀”:
“难道不是?若非中午我提醒你与大殿下的约定,你今日怕不是要连跑苏府、孔府两家?这‘忙’法,也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周桐想起在苏府花厅如坐针毡的经历,打了个寒颤,哭丧着脸:
“那哪是做客啊,简直是受刑……对了,孔府……”
他眼睛一亮,带着点希冀看向沈怀民,
“殿下,孔府那边……要不,我就写封信,委婉推辞一下算了?”
沈怀民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
“孔相那边,对你倒是颇为看重。”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提醒什么。
周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表忠心:
“殿下!我……我可是有妻室的人了!”
沈怀民点点头,表示知晓,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和善意的提醒:
“孤知道。但正因如此,你若一直这般含糊其辞,避而不见,以孔喜她的心性,以及孔相对你的期许,恐怕……反而会让她愈发执着。
届时,你是想因此事,平白多一位位高权重的敌人,还是想如何呢?总要有个决断。”
周桐听了,陷入了沉默。沈怀民的话点醒了他。
是啊,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不去,驳了孔相的面子,这情谊恐怕就要打折扣,甚至可能生出嫌隙。
可如果去了,继续像在苏府那样“展示才华”,只会让孔喜越陷越深,对自己、对徐巧,都是潜在的麻烦。
装疯卖傻自毁名声?
那更不行,他还要在长阳立足呢。
思忖片刻,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
“殿下提醒的是。逃避不是办法。等明日,我亲自去一趟孔府,当面与孔小姐说清楚。”
沈怀民赞许地点点头:
“如此甚好。”
这时,马车在欧阳府门前停下。狄芳利落地跳下车辕,帮忙将欧阳羽的轮椅搬下。周桐也赶紧下车,小心地将欧阳羽扶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沈怀民在车内挥手告别,马车缓缓驶离。
周桐推着轮椅走到门前,一边敲门一边骂骂咧咧:
“失策失策!明天就找人把这门口砌个小坡道!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破门槛,烦死了!”
朱军打开门,看到是他俩,嘿嘿一笑,先是帮着把欧阳羽连人带轮椅抬过门槛,然后才对周桐挤眉弄眼道: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你家夫人可是在院子里站了好久了,就等着你呢!”
周桐一听,立刻把手里的轮椅扶手往朱军手里一塞,丢下一句:
“老朱,帮个忙!明天给你带双份肉馅胡饼!”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蹿进了院子,留下朱军一个人瞪着那沉重的轮椅和笑眯眯的欧阳羽,眼睛瞪得溜圆。
欧阳羽看着周桐瞬间消失的背影,无奈地笑着对朱军说:
“你看,何必这么早告诉他呢?”
朱军一边费力地把空轮椅搬过门槛,一边酸溜溜地抱怨:
“这小子!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忘了兄弟!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这把老骨头哟……”
欧阳羽扶着门框,让朱军方便搬运,也笑着打趣:
“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且说周桐这边,刚迈进二门,就看到回廊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着廊柱,望向大门方向。不是徐巧又是谁?
周桐心头一暖,立刻挥了挥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徐巧也看见了他,缓缓走了过来。
周桐走到近前,不等她开口,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副“坦白从宽”的姿态,还把胳膊伸到她面前,一脸“自证清白”:
“来来来,闻闻,仔细闻闻!身上除了点尘土味,还有魏府那儿的烟火气,可绝对没有什么胭脂水粉味!我今天可是清清白白,守身如玉!”
看着他这夸张的动作,徐巧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推开他的胳膊,柔声道:
“知道啦。饭已经好了。欧阳先生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朱军那带着明显怨念和促狭的大嗓门:
“欧阳先生在这儿呢!某些人啊,急着见自家小媳妇,连师兄和轮椅都顾不上了,直接就扔给俺老朱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周桐头也不回,大声回道:
“老朱你力拔山兮气盖世!搬个小小的轮椅当然不在话下!能者多劳嘛!”
朱军推着欧阳羽的轮椅走过,闻言笑骂道:
“去你的!你小子跑得那么果断,头都不回一下,我是真没想到!重色轻友!”
说完,他推着欧阳羽,还对徐巧方向努了努嘴,故意提高了音量:“先生,咱们走,别跟这混小子说话!哼,这么疼徐姑娘,那明天是不是还要去什么孔府啊苏府的?啧啧……”
欧阳羽配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两人一唱一和,做完“好事”不留名(其实是留了大名),优哉游哉地往饭堂方向去了。
周桐心里暗叫不好,赶紧回头,果然对上了一双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一点点气鼓鼓的眼睛正盯着他。
他连忙上前一步,拉住徐巧的手,急声道:
“哎呀!巧儿,你别听老朱和师兄他们瞎起哄!他们那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
徐巧任由他拉着,却轻轻把手抽了回来,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你明天,去不去孔府?”
周桐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答道:“去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徐巧的眼神瞬间黯了一下,手也彻底收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周桐心里一急,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从后面一把将人抱住,靠在廊柱上,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急急地解释:
“去!但是我去是为了说清楚的!巧儿你听我说!你看啊,她送了请柬,我若不去,驳了孔相的面子,以后难免有芥蒂。但我若是去了,还像以前那样说话,那位孔小姐怕是会更加……误会。
这对她,对你,对我,都不好。所以我才必须去一趟,当面把我们的关系,把我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断了她的念想!这叫快刀斩乱麻!”
徐巧被他紧紧抱着,听着他急促而真诚的解释,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哦”了一声。
周桐感觉到她软化,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表忠心,语气甚至带上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怨夫”般的撒娇意味:
“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我整个人,从肉体到灵魂,早就都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徐巧被他这颠倒黑白、抢了她台词的话给说愣了,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反驳:
“这……这话不应该是我说的吗?”
周桐理直气壮:
“是吗?哎呀,都一样!反正你记住了,我是你的人,跑不了!” 他晃了晃她的肩膀,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所以,好巧儿,晚上帮我想想,帮我参考参考,该怎么跟那位孔小姐说。既要明确挑明关系,断了人家的心思,又不能说得太直接伤人自尊。这度可不好把握!你帮我把把关,晚上咱们排练一下,好不好?”
徐巧听他这么说,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快和酸涩终于烟消云散。
她抬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恳求的俊脸,终于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好。”
周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
“走,吃饭去!饿死我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朝着饭堂温暖的灯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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