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与机油的油腻里混杂着鲜血的腥味，被一股熔炉里吹来的热风裹挟着翻滚搅动，扑面而来。
方九沉凝地注视着铁笼里的鲨鱼局长，向来稳定的情绪产生了些许动摇。
平心而论，方九与鲨鱼局长交流不多，正儿八经见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要说两人之间产生过什么深厚的友情，倒是有些浮夸，可要说只是萍水相逢，又显得有些冷漠无情。
严格来讲，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同一战线的战友。
但是方九此刻心中的恼火比预想中还要更胜一筹。
因为一直以来，无论遇到怎样离谱的高危异常，方九几乎总是最先受伤最先死去的那一个。
因为死亡回归的特性，他会用自己的生命去试错、去理解那份异常的特质，再和大家一起思考解决之法。
而在极少数的、需要他人付出的情况下，又会有华生和浮士德这类天生小强的人站出来，虽然每次他们都会被搞得很狼狈，但起码不至于落得个重伤濒死的下场。
在有502小队参与的事件中，这可能是方九第一次看到有人倒在自己面前。
这让方九异常恼火。
他转过头，看向铁王座上带着意味深长微笑的雨果，片刻后轻轻呼了口气。
“说实话，我本来想先跟你聊会小天的。”方九低声说道，“聊聊这座理想城，聊聊你的计划，说不定再像那些标准展开一样聊点你悲惨的过去或者童年的创伤，看看你是不是有啥苦大仇深的故事……大家一般都会这样整，不是吗？”
“你很生气？”
雨果对方九的情绪波动有些意外，轻描淡写地扫了眼铁笼里的鲨鱼：“看来你跟它关系不错。”
“一共也就没见过几次。”方九随口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很生气。”
雨果越来越感到意外了。
他本以为方九不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一个拥有如此恐怖异常性质的实体却拥有如此丰沛的人性，放眼整个管理局的历史都极为罕见，或者说只此一例。
但是有人性未必是好事，那边躺着的王小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方九不知道雨果在想什么，他只是默默抬起自己的右手，对准铁王座上的雨果。
“所以我打算先把你打成一级残废，再好好听你说你背后的这大铁疙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看着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青年，雨果只是缓缓起身，双手拄拐，淡淡一笑。
“潘朵弥尔拉，开启异度指标防御模式。”
下一秒，方九连接触感，骤然撕扯前方虚空。
没有寒暄，没有垃圾话，战斗一触即发。
而就在方九发动触感能力的同时，雨果脚下的金属地板突然涌动起来，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般化作一道厚壁障，竖立于雨果面前。
空间切割在金属壁障上平滑地割出一块方形缺口，被切割下来的金属板出现数米外的地面上，无声无息，仿佛它本来就在那里。
壁障后方的雨果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紧接着缓缓抬起右手。
八根机械钩爪从铁王座背后出现，宛如深海怪物克拉肯的巨型触手，从四面八方冲向方九。
方九眼眸中闪过紫光，预知视觉开启，上百道画面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脑海中掠过，他精准地抓住其中一个未来，后跳躲开两道钩爪突袭的同时发动空间切割，斩断两侧的四条钩爪，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背后五米范围做了一个小型相位展开。
暗紫色的大地覆盖银色的金属，足以令空间大幅扭曲的重力将背后偷袭而至的钩爪捕获，从高空重重砸落到地面。
然而方九的动作还未结束，因为他在预知视觉中捕捉到了钩爪爆炸的画面。
“滴滴滴”
被斩断或被控制的钩爪齐齐发出尖锐的警告声，猩红的提示灯在它们的掌心剧烈闪烁。
在爆炸的前一瞬间，方九再次发动空间位移，将所有钩爪全部转移到雨果身边。
轰——
灼热的高温在铁王座旁炸裂，天雷般的震响令整个平台都剧烈摇晃。
滚滚浓烟散去，一道半球形的机关屏障伫立于平台中央，而随着屏障逐渐解体，毫发无损的雨果便出现在方九面前。
短暂的第一波交锋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还不够。
潘朵弥尔拉拥有十分强大的防御功能，方九的空间切割似乎会被潘朵弥尔拉感知并提前拦截。
而方九出色的战斗直觉（在雨果看来是如此）配合那发生极快的空间削除，也绝非是简单的堆砌机械造物数量就能解决。
“需要加大力度。”
相同的念想在两人脑海中同时生成。
方九连接触感，集中精神，将流光溢彩的虚幻之手溶解，化作无穷的染液，涂满大半个平台。
雨果背后的庞大机械似乎察觉到危险，平台上庞硕躯体的管线都闪现出恐怖的红光，天雷滚滚般的隆隆声在核心熔炉内部翻滚。
下一瞬间，方九将大半个平台作为主体，眼神骤然一沉。
相位展开·重力空间。
潘朵弥尔拉的机械声同时响起。
“反重力装置与超频模块已开启。”
暗紫色的荒芜大地如瘟疫般眨眼间染遍方九前方的地面，来自异星球的重力捕获空间施加在雨果以及他背后的潘朵弥尔拉身上。
但是与此同时，一层无形的蔚蓝色电流在四周飞速流窜，雨果及其四周的空间呈现出扭曲变形的质感，这是反重力装置正在重新掰正周围被重力歪曲的空间维度。
雨果仍然站在铁王座前，不曾移动半步，他的双脚踩在那片荒芜的暗紫色大地上，脚边的超高密度泥块正因震荡的重力而颤抖着。
至于雨果本人则是眼皮微垂，拄拐的双手稍稍用力，在这片动荡的重力空间内尽量保持着身体的稳定。
事实上，潘朵弥尔拉的反重力装置哪怕在超频模式下，也不能稳定地抹除荒芜大地重力的能力，雨果仍然受到了远超原本星球重力的束缚，面部的肌肉从刚才开始就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方九抬起头，望向理想城的天花板，再次连接触感。
虽然天花板距离他们脚下的平台还有一段距离，看似不能和上次深蓝圣堂歼灭战时一样，在上下两端同时制造两个重力空间，但实际上却是可行的。
他先是对头顶的天花板进行相位展开，与此同时再发动空间位移，将这块被覆上暗紫色荒芜大地的天花板硬生生抠了下来，再移动到平台的正上方。
然而，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潘朵弥尔拉体内延伸出数道朝天的炮管，十几道高能射线飞射而出，击中头顶的金属墙壁，将其快速裂解，湮灭殆尽。
方九的动作却还没结束。
经过堂吉诃德的精神力磨炼，连续相位展开对方九的消耗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不可接受。
他等的就是对方掏出武器的时候。
方九再次发动触感，连接重力空间，但这次瞄准的主体既不是地板也不是天花板，而是潘朵弥尔拉向外延伸的炮管。
谁也没说过相位展开只能对地使用。
只是以前方九对相位展开的精度控制比较差劲，只能粗略地锚定一个范围，进行触感连接。
但如果是现在的话，方九就觉得没问题。
霎时间，恐怖的暗紫色爬上炮管，犹如裹挟重力病毒的藤蔓，眨眼间覆盖全身。
四周不断响起装甲板被撕裂扭曲的嘎吱声，管线和电缆毫无征兆地断裂，潘朵弥尔拉的机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
为了不让这股崩坏继续下去，潘朵弥尔拉不得不再从其他地方掏出武器，瞄准那十几根高能射线发射炮，狠心将其摧毁。
然后方九再对着潘朵弥尔拉掏出来的新武器，再次发动相位展开。
如此循环操作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削减潘朵弥尔拉的进攻性，同时确保不会将它彻底损坏，以防止伤害到里面状况未知的莉雅。
考虑到精神力消耗的速度，方九认为如果拼消耗战，自己一定会赢。
“……”
战局的天平正在倾斜。
雨果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能看出方九的异常能力会消耗精神，具有限制，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潘朵弥尔拉的武装结构会被全部破坏。
但他还是决定耐心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一分钟，两分钟。
潘朵弥尔拉的武装结构已被拆毁大半，期间潘朵弥尔拉也曾试图向方九发起反击，但每次都被方九预知未来般的应对躲过，雨果却只是站在原地，紧紧盯着方九的眼睛。
直到某一刻，雨果在方九眼中看到那转瞬即逝的一丝疲惫之后，他才知道差不多了。
雨果提起钢笔，快速地写下了两行字。
【铁笼之上，一把长矛从天而降，贯穿奄奄一息的王小斌的心脏，终结了它的生命。】
【同时也揭开了，昔日作为编号108·深海恶意的……它的面纱。】
最后一笔落下。
一把机械长矛凭空出现，以极快的速度垂直下落，正正好好地扎穿了铁笼中鲨鱼的心脏。
垂死的王小斌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眼瞳先是瞪大，接着又渐渐涣散失神，尾鳍摆动两下之后，很快就没了动静。
方九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神色愣了一下，在发现王小斌的变化后，他刚想伸出左手进行回溯，却看见鲨鱼局长的身体正在溶解，变成某种蓝中带白的液体，咕咚咕咚地冒起气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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