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府西城门的城楼,被水气浸得发潮,砖石缝隙里还凝着昨夜的露水。
马昕站在墙后,身前立着三面并排的巨型铁盾,盾面布满凹凸不平的箭痕与砸坑,
是连日来,敌军试探性进攻留下的印记。
两名精悍的卫兵,半蹲在盾侧,肌肉紧绷地扶住盾柄,铁盾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垫着厚木,
即便城外战鼓如雷,也纹丝不动。
马昕双手举着千里眼,镜筒边缘被他的掌心焐得温热。
这千里眼是主公朱元璋特意找的宝物的,
通过精工打造,琉璃镜片打磨得极为透亮,能将数里之外的景象拉到眼前。
也是他这些年,搞出来的法宝一种。
此刻,他正透过镜片,死死盯着张士诚大军的攻城阵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连额角渗出的冷汗,都顺着脸颊滑落,没顾上擦。
“咚——咚——咚——”
敌军的战鼓擂得震天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数万士兵列成整齐的方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朝着西城门涌来,密密麻麻的人影望不到边际,
脚下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雾都染成了土黄色。
最前方是数百名扛着云梯的步兵,他们身着简陋的皮甲,脑袋上戴着竹编的头盔,
有的甚至只裹了块破布,脚步匆匆却异常坚定。
云梯长约三丈,顶端装着锋利的铁钩,被士兵们高高举过头顶,随着队伍的推进,
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狰狞的弧线。
云梯之后,是数十架冲车。
冲车的车架由粗壮的硬木打造,外面裹着厚厚的湿牛皮,能抵御箭矢和石块的攻击。
车架中央悬着一根碗口粗的撞木,撞木前端包着烧红的铁头,七八名士兵藏身车架之后,
腰上系着绳索,奋力推着冲车,朝着城门的方向猛冲。
冲车碾压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厚重,与战鼓声、士兵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再往后,是一排排弓箭手,他们列队站在盾牌手的保护下,弯弓搭箭,箭头对准了城楼。
只要攻城步兵靠近城墙,他们就会立刻射出密集的箭雨,压制城楼上的守军。
更远处的地平线上,还能看到敌军的骑兵阵列,他们身披重甲,手持长矛,来回踱步,
马蹄踏得地面咚咚作响,显然是在等待城门被破的那一刻,趁机冲入城中,扩大战果。
“将军,敌军第一波攻城梯队已经到了护城河外!”
身旁的副将周云高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马昕放下千里眼,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目光扫过城下。
护城河宽约五丈,水深丈余,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被敌军的投石机搅得水花四溅。
数十架投石机,在敌军阵前一字排开,巨石被绞盘牵引着高高吊起,又猛地砸向空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砸向城墙。
有的巨石落在城墙上,震得城楼都微微晃动,
砖石碎屑四溅,不少守军被溅起的碎石砸中,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后退;
有的则落入护城河中,激起巨大的水花,溅湿了靠近河岸的守军,
冰冷的河水顺着甲胄缝隙往里渗,冻得人打寒颤。
“传令下去,弓箭手上前,压制云梯部队!投石机对准敌军的冲车,务必阻拦他们靠近城门!”
马昕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不出丝毫慌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此刻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手心也全是汗,连握着千里眼的手指,都有些发滑。
他不是天生的统帅。数年前,他还只是应天城里一个普通人。
若不是机缘巧合遇到朱元璋,他这辈子恐怕都只会在市井之间挣扎,连刀剑都未必敢拿。
谁能想到,昔日那个连杀鸡都手抖的货色,如今竟成了镇守镇江府的一方统帅,
要指挥三万守军,对抗十万敌军的猛攻。
这份蜕变,耗费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心血。
马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大军团作战,最忌慌乱。
每一个决策,都关乎数千甚至数万人的生死,每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
他的作战风格,向来以“稳”着称,这不是天生的,而是无数次血的教训,沉淀下来的。
跟着朱元璋、徐达、汤和这些前辈征战的日子里,他亲眼见过因为急功近利、贸然出击而兵败如山倒的惨状。
那是在和元兵的一次遭遇战中,一名将领急于立功,没等援军到位就率领本部人马冲锋,结果陷入敌军重围,全军覆没,
连尸体都没能完整抢回来;
他也亲眼见过因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而以少胜多的奇迹。
徐达将军曾以三万兵力对阵敌军五万,不急于进攻,而是先筑营寨、断粮道,硬生生将敌军耗得士气低落,最后一举击溃。
徐达将军常说:“打仗不是赌大小,而是算输赢。算清楚了再打,赢面才大;
没算清楚就冲,那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
这句话被马昕刻在了骨子里,写在了兵书的扉页上,每晚睡前都要默念一遍。
他没有徐达的骁勇善战,没有汤和的威望深重,也没有常遇春的悍不畏死,
但他有一项旁人不及的本事——算数。
十二年教育,在这个时代天下无双,他记账从不出错,分配东西能精准到每一粒米。
投身军旅后,这份天赋被彻底激发出来。
为了这场守城战,他提前三个月就开始筹备。
库房里的粮草,他按每日每人的消耗量精确分配,军官、士兵、民夫的口粮标准各不相同,都一一登记在册,
还预留了三成作为应急储备,甚至算好了若粮草短缺,如何以野菜、杂粮补充,能支撑多少时日;
弓箭、石块、滚油等守城器械,他按城墙的长度和敌军可能进攻的重点区域,逐一分配到位,
每个城楼、每个垛口都有明确的补给清单,甚至算好了每架投石机每天的损耗率,提前备好备用零件;
士兵的轮班时间、饮水供应、伤病救治,都做了详细的安排——守城士兵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避免过度疲劳;
饮水点,按城墙分布均匀设置,专人负责运送和烧开;
军医和担架队,在城楼后侧随时待命,轻伤就地处理,重伤及时转运,连药品的用量都提前做了预估。
大帐里的桌子上,堆满了智谋团制定的预案,足足有几十本,垒起来快有半人高。
每一本都标注着不同的情况:敌军从东门进攻怎么办?
粮草短缺三成如何应对?
援军推迟十日到达该怎么调整部署?
甚至连敌军可能使用火攻、水攻,乃至深夜劫营,都有对应的应对方案。
这些预案,是他和应天军校的参谋们熬了无数个通宵,才制定出来的。
应天军校的参谋足有一个百户的人数,近百人挤在大帐里,日夜推演战局。
他们中有精通兵法的儒生,能引经据典制定战略;
有经验丰富的老兵,能从细节处预判敌军动向;
还有擅长测绘的工匠,能精准绘制地形和城防图。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从不同角度分析战局,提供建议。
马昕则像一个总调度,将所有人的意见汇总、分析、计算,最终形成一道道精准的命令。
有人说他太过谨慎,甚至显得有些保守,从不肯使用奇兵。
但马昕心里清楚,奇兵虽能出奇制胜,可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镇江是金陵的屏障,一旦失守,江南战局将岌岌可危,数十万百姓将陷入战乱,他赌不起,也不能赌。
他必须稳,稳得让敌军无懈可击,稳得让手下的士兵安心,稳得让主公放心。
“将军!敌军的云梯已经搭上城墙了!”一名卫兵的呼喊声,将马昕的思绪拉回战场。
他抬头望去,只见数十架云梯已经牢牢钩在了城墙垛口上,
敌军士兵像蚂蚁一样顺着云梯往上爬,有的已经爬到了一半,挥舞着短刀,嗷嗷叫着想要跳上城楼。
城楼上的守军,立刻展开反击,有的用长矛往下刺,有的用石块、滚木往下砸,还有的将烧开的滚油,顺着云梯往下浇,
惨叫声此起彼伏,热油烫过皮肉的焦糊味,混杂着尘土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稳住!不要慌!按预定方案来!”
马昕高声喊道,声音穿透了嘈杂的战场。
他知道,此刻士兵们的士气至关重要,他的沉稳就是士兵们的定心丸。
他再次举起千里眼,观察着敌军的后续部队。
敌军的第二波攻城梯队已经跟上,冲车也逼近了护城河,正在试图搭建浮桥。
马昕快速计算着:冲车要过浮桥,至少需要半柱香时间;
敌军弓箭手的射程有限,再靠近五十步才能对城楼形成有效压制;
而己方的投石机,再有三发就能击中最前面的那架冲车。
“传令投石机部队,瞄准敌军第一架冲车,全力轰击!
弓箭手压制敌军搭桥士兵!”马昕果断下令。
军令如同流水般传递下去,城楼上的投石机立刻调整角度,绞盘转动的咯吱声响起,巨石呼啸着飞向敌军的冲车。
“轰隆”一声巨响,巨石精准地砸中了冲车的车架,
厚重的硬木瞬间断裂,烧红的铁头掉落在地,藏身其后的士兵惨叫着,被压在车架下。
与此同时,城楼上的弓箭手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笼罩着护城河,
正在搭建浮桥的敌军士兵,纷纷中箭倒地,浮桥搭建被迫中断。
马昕松了一口气,但紧张的情绪丝毫没有缓解。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进攻,更猛烈的攻击还在后面。
大军团作战,最耗精力的不是厮杀本身,而是持续的专注和决策。
从刚才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他已经下达了数十道命令,每一道都需要快速判断、精准计算,
神经一直紧绷着,连口水都没顾上喝,喉咙干得冒烟。
他想起自己刚参军的时候,跟着汤和将军打仗,那时他只是个负责记账的小兵,
每天的工作就是清点粮草、登记军械,不用直面战场的凶险,也不用承担决策的压力。
可自从被朱元璋看中,一步步提拔,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耗费的心血也越来越多。
为了学习战略战术,他每晚都挑灯夜读,兵书翻了一遍又一遍,上面画满了批注,有的地方甚至能背下来;
为了积累经验,他跟着徐达将军南征北战,
不管是攻城战还是野战,都仔细观察徐达的部署和指挥,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本子上;
为了提升实战能力,他专门向军队的账房先生请教,练习复杂的运算,
甚至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快速计算粮草损耗的方法。
这些年,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便是没有战事的时候,也会半夜醒来,
琢磨着城防的漏洞、粮草的储备,以及可能出现的敌情。
更别说,他是文官起家的。
普通人想要成为一方统帅,付出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更是对自我的不断打磨和超越。
曾经的马昕,见到血会害怕,听到炮声会发抖,可现在,即便身处尸山血海之中,
他也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做出最正确的决策。
这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煎熬,是一次次在生死边缘的挣扎,是将恐惧、懦弱一点点剥离,
再用责任、勇气一点点填满的过程。
“将军!敌军又派出了一队敢死队,朝着城门冲过来了!”
副将的声音再次响起。
马昕望去,只见一队身披重甲、手持盾牌的敌军士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朝着城门方向猛冲。
他们步伐沉稳,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城门是城防的薄弱环节,一旦被撞开,后果不堪设想。
马昕快速盘算着:
城门后的顶门杠是用两根合抱粗的硬木制成,外面裹着铁皮,能承受一定的撞击;
城门内侧还有二十名士兵专门负责加固,随时准备用备用的木杠支撑;
而己方的投石机和弓箭手,还能对敢死队进行两轮攻击。
“传令!城门内侧士兵加固顶门杠,备好备用木杠!
投石机和弓箭手集中火力,攻击敌军敢死队!”
马昕的命令清晰而坚定。
城楼上的火力立刻集中起来,巨石、箭矢、滚油朝着敢死队倾泻而下。
敌军士兵纷纷倒地,但剩下的人依旧没有退缩,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
很快,他们就冲到了城门前,架起冲车,开始猛烈撞击城门。
“咚!咚!咚!”
撞木撞击城门的声音沉闷而响亮,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剧烈晃动,顶门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城内侧的士兵们咬紧牙关,拼命顶住顶门杠,有的人甚至用身体去扛,脸憋得通红。
马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的汗越来越多,连握着千里眼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旦城门被破,城楼上的守军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他快速扫了一眼战场,计算着敌军的伤亡人数和进攻强度:第一波进攻,敌军已经伤亡近千人,进攻势头有所减弱,按照预案,
此刻应该派出一小队骑兵从侧门出击,
袭扰敌军的后援部队,缓解城门的压力。
“传令!李大刀率领五百骑兵,从西南侧门出击,袭扰敌军后援,不得恋战,速战速决!”
马昕果断下令。
李大刀接到命令后,立刻率领骑兵出发。
侧门缓缓打开,五百名骑兵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朝着敌军的后援部队发起冲击。
敌军没想到守军会突然出击,后援部队顿时陷入混乱,攻城的敢死队失去了支援,攻势渐渐弱了下来。
马昕站在城楼上,看着骑兵们在敌军阵中冲杀,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举着千里眼观察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知道,这场战斗还远没有结束,张士诚的军队兵精粮足,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挫败就退缩。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阳光刺眼,战场的厮杀依旧在继续。
马昕已经在城楼上站了四个时辰,双腿发麻,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千里眼,也变得酸涩难忍。
但他不敢坐下休息,甚至不敢多喝一口水,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的战机。
他的智谋团成员不时跑来汇报情况:“将军,粮草消耗正常,!”
“将军,器械损耗率在预估范围内,备用器械充足!”
“将军,伤员已经妥善安置,军医人手足够!”
每一次汇报,都让马昕更加坚定了信心。
他知道,自己的准备没有白费,那些堆积如山的预案,那些日夜不休的推演,
那些精准细致的计算,都是支撑这座城池的基石。
中午时分,张士诚的军队终于暂缓了进攻,士兵们退回到了护城河外,开始休整。
城楼上的守军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有的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的拿出干粮和水,狼吞虎咽地吃着;
还有的互相包扎伤口,脸上带着疲惫却坚毅的神情。
马昕走下城楼,回到大帐,刚坐下,参谋们就围了上来,汇报着刚才的战况和各项数据。
他一边听,一边快速计算着,时不时提出问题:“敌军的伤亡人数具体是多少?”
“我们的弓箭消耗了多少?还剩多少备用?”
“骑兵出击的效果如何?有没有摸清敌军后援的部署?”
参谋们一一作答,马昕则在纸上快速记录、演算。
很快,他就根据这些数据,对下午的防御部署做出了调整:“加强北门和南门的防御,防止敌军声东击西;
补充西城门的弓箭和滚油储备,重点加固城门;
让轮休的士兵抓紧时间休息,下午敌军很可能会发起更猛烈的进攻。”
命令下达后,参谋们立刻分头行动,大帐里又恢复了忙碌的景象。
马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上的一碗凉茶,一饮而尽。
凉茶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清凉,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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