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昕放下那碗,早已喝干的青菜豆腐汤,碗底与案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江风卷着城楼下隐约的呐喊声,穿过窗棂的缝隙,在议事堂里打了个旋。
他揉了揉依旧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军报,最终落在门口值守的护卫身上,沉声道:“去,把李青叫来。”
护卫应声而去,脚步轻得像一阵风,生怕惊扰了这位,正为围城之事焦头烂额的主将。
马昕重新坐回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清苦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滑,
却恰好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周云方才离去时挺拔的背影,那孩子的计策虽险,却透着股初生牛犊的锐气,
只是间谍一事,终究还是得交给更擅长此道的人来办。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落地几乎无声。
马昕抬头,便见一个身影掀帘而入,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衣,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
看上去就像府衙里,随处可见的寻常差役,毫不起眼。
这人便是李青。
他是马昕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也是如今镇江城内最靠谱的情报主官。
论出身,李青远比周云坎坷,
自小在乱世里挣扎求生,磨豆腐、跑堂、拉纤、甚至还做过货郎,几乎世间底层的营生都干了个遍。
也正是这些历经磨难的过往,让他比常人更懂人心险恶,更擅于从蛛丝马迹中,捕捉真相。
李青的面容实在平平无奇,丢在人堆里转眼就找不着,唯有一双眼睛,
平日里总是半眯着,显得有些慵懒,可一旦盯上什么,便会偶尔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像藏在暗处的猎手,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若是说周云身上带着武将的刚劲与锋芒,那李青便截然相反,他浑身透着一股难得的“活性”,
既能融入市井烟火,也能潜伏于军帐深处,千人千面,难以捉摸。
“大人深夜唤属下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李青走到案前,微微躬身,声音不高不低,语速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马昕的神色,
又瞥了一眼案上的舆图和军报,心里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马昕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今夜找你,是为了城里的奸细。”
李青依言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依旧平静,只是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
“大人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周云方才巡城回来,说前日东门有个形迹可疑的货郎,问起售卖的货物便支支吾吾,后来竟凭空消失了。”
马昕指尖敲击着案面,语气凝重,“张士诚的大军围城数日,城里却始终风平浪静得有些反常,
我总觉得,暗处藏着不少眼睛,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若是不把这些钉子拔了,日后无论是突围还是劫粮,都可能出大乱子。”
李青闻言,缓缓点头,手指摸了摸膝盖上的布纹,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大人所言极是。属下这几日也觉得不对劲,
城南的粮铺老板,往日里每日都要亲自去库房盘点,这几日却总躲在屋里,连门都少出;
还有城西的一个老更夫,打梆子的时辰竟比往日慢了半刻,夜里巡街时,总往城墙根下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人本都是府衙登记在案的良民,可越是寻常,反而越容易藏污纳垢。
属下已经让手底下的人盯着他们了,只是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不便贸然动手。”
马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李青果然心思缜密,自己刚提了一句,他便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
“你师从锦衣卫的老手,又跟着汤和将军多年,论查探奸细,你比我和周云都强。”
他语气诚恳,“如今城外兵临城下,城里的这些老鼠,必须尽快清理干净。
你手下的那些弟兄,都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个个机灵能干,比起锦衣卫也不遑多让,
这件事,我放心交给你办。”
提及手下的人,李青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属下的那些弟兄,确实都是好手。他们大多和属下一样,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
知道乱世里能有个安稳的去处不容易,做事都尽心竭力。”
他口中的这些“军中好手”,其实来历都颇为复杂,有曾经的猎户,擅长追踪与隐匿;
有以前的戏子,精通乔装与模仿;
还有做过镖师的,身手矫健,遇事沉稳。
李青将他们拧成一股绳,教他们锦衣卫的查探技巧,又传汤和将军的谨慎心法,
如今早已是一支隐秘而高效的情报力量。
“说说你的打算。”马昕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青。
李青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奸细潜伏在城里,无非是为了打探消息。
——粮草储备、兵力部署、甚至是咱们的作战计划。
他们要传递消息,就必然会有联络的方式,或是信物,或是暗号,或是固定的接头地点。
属下打算从两方面入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继续盯紧之前怀疑的那几个人,尤其是粮铺老板和老更夫。
粮铺关乎城中粮草,老更夫夜里活动,都极易接触到核心信息。
属下会让弟兄们乔装成顾客或路人,近距离观察,务必找到他们传递消息的证据。”
接着,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撒下天罗地网。
属下会让弟兄们分散到全城各处,酒馆、茶馆、客栈、甚至是寻常巷陌,留意那些言行举止异常之人。
尤其是那些没有路引,却能在城里自由走动的,或是在城门口徘徊,试图与城外联系的。
另外,属下还会让人暗中检查来往的信件包裹,以及城墙上的砖瓦缝隙,说不定能找到他们藏匿的密信。”
马昕听着,缓缓点头,又提出疑问:“若是他们用更隐蔽的方式传递消息呢?
比如暗号,或是专人接头,咱们未必能察觉。”
“大人放心。”
李青语气笃定,“再隐蔽的方式,也会留下痕迹。
就说那货郎,他既为奸细,必然要与城外联络,东门附近有一片芦苇荡,紧挨着长江,正是接头的好地方。
属下已经让人在那里布下暗哨,只要他再出现,必定插翅难飞。”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奸细之间也并非完全信任。
张士诚多疑,派来的奸细定然不止一批,他们之间或许会互相监视。
属下可以利用这一点,故意放出一些假消息,比如咱们粮草只够支撑三日,
或是打算从南门突围,引诱他们互相猜忌,甚至自相残杀,到时候咱们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马昕眼中的赞许更甚。
李青的思路果然周全,不仅要找出奸细,还要利用奸细之间的矛盾,可谓一举两得。
“这个法子好。”他赞道,“假消息就由你亲自拟定,既要逼真,又要留有破绽,让他们真假难辨。”
“属下明白。”李青躬身应道,“不过,还有一件事,属下需要向大人请示。”
“你说。”
“若是抓到奸细,如何处置?”
李青问道,“是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还是留着他们,从他们口中套取更多关于城外敌军的情报?”
马昕闻言,陷入了沉思。
就地正法,确实能震慑人心,让其他潜藏的奸细心生畏惧;
可若是能从奸细口中套出敌军的粮草部署、中军位置,甚至是张士诚的作战计划,
那对接下来的战事将会极为有利。
“先留着。”
马昕最终下定决心,
“你手下的人,想必也懂些审讯的技巧。尽量从他们口中套取情报,若是实在顽抗,再行处置不迟。
另外,若是抓到级别较高的奸细,或许还能利用他们,给张士诚传递假消息,打乱他的部署。”
“属下明白。”
李青点头应下,“属下这就去安排,争取在天亮前,有所收获。”
他说罢,便起身准备离去,脚步依旧轻得像一阵风。
“等等。”
马昕叫住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夜里行事,务必小心。张士诚派来的奸细,定然也有些手段,莫要让弟兄们白白折损了。”
李青回头,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郑重:“请大人放心,属下会叮嘱弟兄们,凡事以安全为重。
城里的这些‘老鼠’,属下定会一一清扫干净,绝不让他们坏了大人和周云将军的大事。”
说罢,他再次躬身一礼,转身掀帘而出,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马昕走到窗前,望着李青离去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
可他仿佛能看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身影,正像猎手一样,悄然展开行动。
周云的勇,李青的智,都是他如今能依靠的力量。
只是,张士诚麾下能人众多,派来的奸细定然也非同小可,李青此行,未必就能一帆风顺。
马昕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周云今夜三更就要带队劫粮,两边都在冒险,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乱世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目光再次投向案上的舆图,
长江如带,镇江如棋,而那些潜藏在城里的奸细,就像是落在棋盘上的尘埃,看似微不足道,
却可能在关键时刻,改变整盘棋的走势。
必须尽快解决他们。
马昕在心里默念着。
窗外的江风更紧了,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议事堂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慢了半刻,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李青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马昕想着,重新走回案前,拿起一份军报,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他的心思,一半挂着城外的大军,一半牵着城里的暗战。
周云劫粮能否成功?
李青能否顺利揪出奸细?
张士诚又会有什么新的动作?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头痛欲裂。
他再次端起那碗凉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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