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拂过庭院,带来屋外桃花的香气。
云生倚在窗边,看着月璃和姜璃月在花树下对弈。
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一日便少一日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胸口。
那里,生命的流逝像沙漏般,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倒数着离别。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与此同时的是,那消散的修为在不断地回归,自己的气海的裂缝仍旧,但是却能够动用部分力量。
云生将此归咎于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果然,我还是怕死。”
云生苦笑,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死亡,他以为自己早已经看开了。
但是让他等待着死亡的到来,那股恐惧却不由自主地浮现。
这份恐惧并非源于对黑暗的畏惧,而是源于眼前这片太过明亮的光景。
月璃和姜璃月正在对弈。
月璃执白,姜璃月执黑,棋局已入中盘。
月璃下棋带着她特有的跳脱,时常有出人意料之举,但往往后续乏力。
而姜璃月的棋风则如其人,沉稳缜密,步步为营,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此刻,月璃正捏着一枚白子,纤细的手指悬在棋盘上方,眉头微蹙,满是举棋不定的苦恼。
而姜璃月则安静地等待着,目光偶尔会从棋局上移开,飞快地瞥一眼窗边的云生,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捻着裙裾的一角,将那柔软的布料揉出了细微的褶皱。
云生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月璃落子时微蹙的眉,姜璃月思考时轻咬的下唇。
那些鲜活的神情,都成了他此刻最深的眷恋。
“云生,你看这局棋,谁要赢了?”
月璃忽然抬头,眉眼弯弯,棋盘上白子已经将黑子杀着溃不成兵。
姜璃月的棋力远超于月璃,这都是她让着月璃,让她赢的。
云生看着兴致勃勃的月璃,忍不住失笑道。
“自然是你要赢了。”
她的棋艺其实生涩,但那份率真总让人不忍戳破。
就像她总是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
“等你好起来,我们先去江州看烟雨,乘那种乌篷船,在蒙蒙细雨里穿行古桥。”
“然后转道去塞外看长河落日,听说那里的夕阳大得像车轮,能把整片沙漠都染成金红色……”
“对了对了,我还打听好了,沙漠深处有个地方,夜里躺在沙丘上看星空,天空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星星,银河璀璨得像要流淌下来……”
她说这些话时,眼睛很亮,就像是在描绘那些星辰一般。
云生张了张嘴,那个好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只能报以微笑,将所有的苦涩咽下。
每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都像一根细针刺进心里。
他既不忍打断她的期待,又深知自己注定要再次失约。
曾经,他以为自己能坦然接受命运。
可现在不同了。
她们的存在,像在他的世界里泼上了色彩,让他重新尝到了生的甘美。
也正因如此,失去才显得更加残忍。
“该喝药了。”
姜璃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温热的药碗轻放在他手中。
云生低头看着深褐色的药汤。
他明知这凡间药物对自己的道基之伤毫无用处,却还是每日按时饮下,不曾间断。
他不愿辜负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他端起碗,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好苦。”
云生皱眉,吐了吐舌头。
那样子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良药苦口利于病。”
姜璃月说道,似乎是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一幕的出现,于是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蜜枣拿出。
“张嘴。”
姜璃月平静道,将手递出,云生一口咬下蜜枣,借蜜枣的甜压住嘴中的苦涩。
他翻来一本书,看姜璃月。
“你过来坐。”
姜璃月犹豫片刻,随后还是老实地来到云生的身旁坐下,云生手一揽,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姜璃月先是一愣,身体不由地一僵,随后耳边响起云生的声音。
“你帮我翻书。”
云生双手搂着姜璃月,不让她掉下去。
“……”
姜璃月强忍心中的那抹悸动,深吸气,让自己平复下来,手颤抖着为云生翻书。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剩下风声和姜璃月翻书的声音。
云生突然开口。
“记得上一次我们这般安静看书,似乎还在书院是吧。”
听到云生的声音,姜璃月突然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的脸不由地一红。
看着姜璃月红扑扑的脸,云生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云生又和姜璃月闲聊了一番,但姜璃月脑海中全是那些荒唐事,坐立难安,也没有听进多少。
“云生,我……”
就当姜璃月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云生已经抱着自己睡着了。
她侧着头,近距离地看着云生,一时无言,她犹豫着,缓缓地将头靠在了云生的胸膛之中,就像只依偎大人的小猫。
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温柔,只想在云生的面前做一个普通的人。
“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姜璃月轻声呢喃。
午后,月璃非要拉着他去院中散步。
“多晒太阳对身体好。”
她挽着他的手臂。
春光正好,他却感到一阵晕眩。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絮上,感觉身体逐渐地不再属于自己。
可他依旧微笑着,听她讲述昨晚读到的游记。
那些远方的山川湖海,从她口中说出,都成了触手可及的美梦。
“总有一天,我们都会亲眼看到的,对吧?”
她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
云生在她眼中看到了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恐。
原来她也在害怕。
害怕那些憧憬终成泡影。
云生心中无声地叹息,那叹息沉重得几乎要坠垮他的胸膛。
他抬起那只未被她挽住的手,动作轻柔地,拂去她乌黑发间不经意沾染的一小片粉色花瓣。
“每一天的太阳,都很值得看。”
他避重就轻,目光望向远处正在整理药圃的姜璃月。
“就像此刻,能和你们一起站在这里。”
“感受春风,闻见花香,就已经很好。”
这是真话。
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就让每一个当下都活得淋漓尽致。
他贪婪地收集着这些温存瞬间。
她的笑语,她的关切,庭院里的花香,午后的阳光……
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他仔细珍藏。
这些,都将成为他走向终点时怀揣的勇气。
夜幕降临时,身体的状态更差了。
“咳咳。”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让她们听见这狼狈的声音。
掌心的血迹如残梅。
窗外,月亮正圆。
他想起月璃说的星空,想起她所有的期待。
那些他无法回应的未来,化作了最深沉的歉意。
“对不起。”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还是这么自私。”
自私地贪恋温暖,自私地想要创造更多回忆,哪怕这些回忆最终会成为她们的伤痛。
但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依然会微笑着面对她们,会喝下那碗无用的药,会认真地听每一个关于远方的计划。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度过。
但并非悲壮的,而是感恩。
因为他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那些让你不舍离去的人和瞬间。
正是这份不舍,证明了他真真切切地活过,爱过。
夜风微凉,他轻轻关上半扇窗。
“明天见。”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说道,仿佛是在与这个世界,做一个短暂的约定。
……
清晨,第一缕曦光如约穿过窗隙。
云生睁开眼,掩去眼底疲惫,正准备如常起身。
忽然,他眉头微微一蹙,那双温和而略带忧郁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凛冽的寒芒。
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迥异于人族的气息出现在他的感知中。
“妖气?”
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漠。
“云州……怎会有妖族残留?”
疑问刚起,便被更深的冷意覆盖。
“那一日,我分明已引动星河大阵,将中州核心之地的妖族荡涤殆尽,寸草不留。”
他眸中那丝厉色迅速凝聚,化为实质般的杀意。
他并指如剑,并未见如何作势,指尖却有点点星辉流转,勾勒出无形阵纹。
虚空中,仿佛有浩瀚星河随之无声运转。
那是他之前布下,守护人族的星河大阵的一角在此地显化。
阵法之力瞬息间便锁定了那道妖气的源头。
那是一个伪装成寻常货郎,正在云州城小巷中穿行的身影。
那身影看似寻常,步履节奏却暗合某种妖族的隐匿秘法,若非云生感知非凡且有大阵相助,寻常修士绝难察觉。
云生甚至没有回头,只是脚下那被晨光拉长的影子,骤然如墨般扩大。
数道模糊的黑影自那扩大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分离而出,如同鬼魅,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过庭院、街巷。
正是影十一、影十二等影卫。
那道妖族身影甚至还没来得及察觉到危险的降临,更未能发出一声惊呼,周身妖力便被一股蛮横强大的力量彻底禁锢,如同被瞬间抽去了所有骨骼,软倒在地。
下一刻,它便被如同拎小鸡一般,被影卫们毫不留情地拖拽着,重重摔在云生院外那间平日用来接待普通访客的偏厅青石地上。
所幸,此刻时辰尚早,月璃和姜璃月应仍在各自房中休憩,未曾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
那妖族化作的货郎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感受到云生身上的恐怖气息,身上似乎有着无数妖族强者的冤魂缠绕。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只剩下本能地磕头求饶,额头撞击着冰冷的石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小的……小的一直安分守己,隐匿在云州边境山林之中,靠着采些山货变卖为生,从未害过一个人族!”
“真的!小的可以对天发誓!求大人明鉴,饶小的一命!小的愿做牛做马……”
它涕泪横流。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然而,云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懒得去分辨对方话语中有几分真伪。
在绝对的力量与既定的立场面前,真伪本身已无意义。
他直接抬起手,虚虚按在那妖族头顶上方三寸之处。
搜魂!
强大的神念蛮横地刺入对方的魂魄深处,翻阅着所有记忆碎片。
凄厉的哀求声戛然而止。
那妖族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眼瞬间翻白,瞳孔扩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痛苦与空洞,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模样凄惨无比。
片刻,云生收回手,指尖一缕残留的妖气被他随手碾灭。
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并非什么安分守己的隐逸之辈。
这妖族,不过是妖族新一轮渗透计划的先锋斥候之一。
它们贼心不死,在中州受创后,正试图从像云州这样防卫相对松懈的边缘州府着手,重新编织网络,意图再次侵袭人族疆域。
“冥顽不灵。”
云生轻声吐出四个字,声音带着杀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失去了魂魄主宰的妖族身躯,如同风化的沙雕,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缕飞灰消散。
云生独自站在偏厅中,他脸上的冷漠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本想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守着这一方小院,平静地走向终点。
可现实的阴影,却不愿给他这份安宁。
云生的目光,逐渐地变得锋锐起来,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剑,眼底深处,冰封的杀意开始凝聚。
他缓缓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不经意间,一丝属于大圣境界的、浩瀚如星海般的威压泄露分毫。
偏厅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桌椅家具表面无声无息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妖族之患,不可不除。”
“在临别之际,就用这副残缺之躯还人族一个平稳吧。”
“只是……”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庭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桃花,眼神复杂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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