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和返回慎刑司时，殿内烛火依旧明燃，田副尉与周成安神色闲适。
见王泰和入内，二人几乎同时起身，田副尉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询：“大人，陛下突然急召，可是有了新的谕示？”
“陛下确有嘱咐，只是眼下尚不便细说。”王泰和含糊地说道。
此话一出，田副尉眼底的沉郁又深了几分，他不喜欢这种超出意料之外的事。
周成安转动玉球的手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疑色，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笑意，只轻声接话道：“既是陛下的嘱咐，那定有深意，大人何时方便细说，我与田副尉再听您示下便是。”
王泰和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方善保的案子暂且缓一缓，王嬷嬷那边不必再逼问，只需派人看顾妥当，莫让她出了意外便是。”
“大人，这如何使得？”田副尉当即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王嬷嬷是眼下唯一的突破口，若就这般搁置，线索岂不是要彻底断绝？再者，方善保的钱庄账册与家中讯息已然送来，我等尚未顺着这些查探下去……”
“钱庄账册与方家的讯息，咱家已让人封存，后续会亲自查验。”王泰和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至于王嬷嬷，她既不肯松口，再逼迫也无益处，反倒容易落人口实。陛下既已有新的安排，我等依令行事便是，不必多问。”
周成安放下玉球，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语气平静地问道：“大人既说陛下有新安排，想来是有更紧要的线索需查探？不知我等需做些什么，方能配合大人推进案情。”
他这话看似是主动请命，实则是想探探王泰和的口风，陛下究竟给了什么新谕令，竟让王泰和连王嬷嬷这条线索都暂且放下。
王泰和却避开了他的问题，只淡淡道：“后续的查探，我会亲自安排人手。你二人只需管好慎刑司的日常事务，确保不出纰漏便好。”
田副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脸色微微一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且不说王泰和是慎刑司的掌印，还是陛下的心腹，话说到这份上，他若再坚持，反倒显得刻意。
周成安也收敛了神色，点头应道：“既然大人已有安排，我等自当配合。”
“眼下时辰不早，你二人也先回值间歇息。明儿，将王嬷嬷送回慈宁宫，这案子暂且就这样吧。”王泰和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扣，目光扫过殿内烛火映照下的桌案，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送人的时候，让底下人多带些体面，就说‘慎刑司查核方善保案，王嬷嬷仅涉碎瓷私运，念其年老且初犯，从轻发落，遣回慈宁宫听候太后处置’至于更深的牵扯，没实证的事，不必往外说。至于方善保的死，对外只称‘畏罪自戕’，其余细节更不必多提，免得节外生枝。”
田副尉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太多异样，案子若真能这般“轻拿轻放”，那是好事，就怕就怕其中另有隐情，日后生出诸多变故。
他故作出犹豫地试探道：“大人，这般处置，会不会让后宫觉得慎刑司查案敷衍？毕竟和贵人早产之事还未查清……”
“敷衍？”王泰和抬眼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冷意，“查案讲究证据，眼下方善保已死，王嬷嬷咬死不认，再查下去不过是徒耗时日。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为好，真要闹到慈宁宫颜面尽失，你我担待得起？”
田副尉若有所思，究竟是忌惮太后，不往深查，还是认定是太后所为，不往深查呢？
周成安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心中飞快盘算。
王泰和突然松口放王嬷嬷，又刻意模糊案情收尾，定是顺着陛下给的新线索查到了更关键的人物，怕打草惊蛇才故意“搁置”此案。
这般做，怕是为了稳住慈宁宫，好暗中调查吧。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躬身应道：“属下明白，明日一早便安排人送王嬷嬷回慈宁宫。”
王泰和见两人应下，便不再多言，转身往殿外走。
廊下的夜风卷着烛火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也让殿内两人各怀心思的神色，藏进了烛火跳动的明暗里。
夜幕退去，又是晨曦。
慎刑司的案子如何查，对后宫过七夕节没有任何影响。
谢知意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怕出意外，并不打算跟后宫嫔妃们一起过七夕，早早就向皇后递了牌子，称身子乏累，七夕当日便不去御花园凑趣，只在清极院静养。
余少云虽盼着她出事，但也不好强迫她出度，爽快地准了，还特意让御膳房多送些清润的甜汤点心到清极院，算是全了体面。
清极院里早被装点得有了几分七夕的意趣，廊下挂了两串用红绳串起的莲蓬与干花，那是前几日司苑局送时令花草时一并送来的。
窗棂上贴着芒种剪的“牛郎织女”红纸花，连屋角的竹架上，都缠了圈浅粉色的绢花绳，风一吹便轻轻晃动，添了几分灵动。
“娘娘，奴婢折了桂花枝，要供上吗？”霜降带着满身的幽香进了起居室。
“呀，今年的早桂开得挺早啊。”谢知意抬眼望去，见霜降手中捧着的桂花枝上，细碎的米黄花瓣已缀满枝头，散发着清润又绵长的甜香，不由笑着点头，“这花瞧着精神，是司苑局今早送来的？”
“才不是呢，是宜才人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特意挑了几支最盛的送咱们宫。奴婢想着晚上拜天女，正好用它当供品，又香又应景，比插茉莉花还衬节令呢。”霜降笑道。
谢知意眸光微转，笑道：“她有心了。让寒露找个青瓷瓶来，装些清水插上，先摆在窗下醒着，等傍晚摆案时再挪到院里。对了，花瓣别碰掉太多，留着些夜里拜完天女，还能撒在点心碟边，添点雅致。”
霜降脆生生应了声“好”，出门去找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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