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意看罢,将素笺凑到烛火上,看着纸页蜷曲成灰,才轻捻指尖拂去余烬,哂笑一声:“这陆祭酒倒是打得一手玲珑算盘。既要借着本宫的势护他女儿与腹中龙嗣周全,又怕沾了异邦的边污了他家百年清誉;既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又不愿彻底断了依附的门路,倒是将趋利避害的门道,玩得通透至极。”
“娘娘说得极是!”陈育琳当即附和,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依奴婢看呀,这陆家便是典型的假清高、真虚伪的小人!嘴上说着‘不依附后宫、谨守治学本分’,实则心里比谁都清楚,没了娘娘您的庇护,陆良人能不能平安诞下龙嗣都未可知。这是既想占着娘娘给的安稳好处,又要立着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牌坊,真当这后宫的庇护是凭空得来的不成?”
谢知意却并未动怒,指尖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案几,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冷意:“他想立清贵牌坊是他的事,但本宫的庇护,从来都不是白给的。先前本宫便传过话,要陆家彻底投诚,本宫才肯为陆良人托底。如今陆祭酒既想让女儿占着长春宫的荫蔽,又想让陆家维持所谓‘不攀附’的姿态,天底下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
她顿了顿,眸色骤然冷冽了几分:“那腹中孩儿是陛下的血脉,也是将来能制衡后宫各方势力的筹码,于莫离日后的处境大有裨益,本宫断不能让这孩子折在后宫的阴私算计里。但陆良人……”
话音稍顿,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的锋芒愈发清晰:“她若能劝服陆家彻底倒向本宫,那本宫便保她母子二人一世安稳,日后也能给她一份体面前程;可她若真听了她父亲的话,与本宫处处拿捏分寸、心存二心,那本宫也只保孩子平安落地,至于她的安危与尊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本宫的庇护,从不是给三心二意之人的。”
她又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没道理为旁人的权衡利弊,耗费自己的心力与筹码。
陈育琳听得这话,心头亦是一凛,连忙躬身应道:“奴婢明白了!那陆良人那边,要不要奴婢去递个话,隐晦点醒她,让她知晓娘娘的底线?”
谢知意指尖轻抵着下颌,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必。她既在后宫能安稳躲到孕八月,可见是个通透人,孰轻孰重、该如何抉择,她自己心里有数。咱们先按兵不动,且看她如何选。”
说罢,她又补充道:“你再派人多盯着永安宫的动静,尤其是陆良人身边的贴身宫人,若发现她们与启元宫有私相往来的迹象,或是陆家再递密信入宫,务必第一时间来报。”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人手,定把永安宫的风吹草动都盯紧了。”陈育琳领命退下,殿内复归宁静。
谢知意独自坐在烛火旁,望着跳跃的火苗出神。陆良人的选择,其实早有预兆。陆家是世代清贵的文臣,最重声名气节,既不愿依附后党卷入朝堂纷争,也忌惮她这异邦公主的身份会牵连家族,这般左右权衡,本就在情理之中。
可她要的从来不是半推半就的依附,而是实打实的站队。
若陆家始终抱着“两边不得罪”的心思,那这枚棋子,弃了也不可惜。
正思忖间,芒种端着夜膳轻步进来,敛声禀道:“娘娘,奴婢给您炖了瑶柱杂粮粥,还备了四块茯苓糕,都是您素日爱吃的,趁热用些吧。”
谢知意抬眸扫了眼托盘,青釉小碗里的杂粮粥熬得绵密稠厚,瑶柱的鲜香混着杂粮的醇厚漫开,四块茯苓糕莹白精致地摆在描金小碟里,还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她便端起碗,接过银匙,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温热的粥糜熨帖了紧绷的神经,也驱散了几分心头的沉郁。
喝完粥,吃完糕,谢知意揉了揉额角,倦意渐生:“时辰不早了,我有些困乏,让她们进来伺候洗漱吧。”
“是,娘娘。”芒种麻利地收拾好空碗,退出起居室。
转头便唤来寒露,低声道:“娘娘要歇下了,快领着人进去伺候洗漱。”
寒露闻言,立刻领着两个小宫女捧着洗漱用具,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
众人敛声屏气,伺候着谢知意漱口净面、松开发髻梳理鬓发,待她换上柔软的寝衣躺上床,又仔细掖好被角、放下锦帐,才捧着用具悄然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殿门。
长春宫很快便沉入了静谧的夜色里,唯有廊下的宫灯还在晚风里轻轻摇曳。
而养心殿内,依旧烛火通明,龙案上堆放着两叠奏折。
萧浔搁下批阅奏折的御笔,端起一旁温着的参茶,抿了一口,醇厚的苦味漫开,稍稍驱散了些连日理政的困意。
他抬眼看向躬身立在一旁的刘永顺,声音低沉地问道:“宫里的流言,可平息了?”
“回陛下,流言虽未完全消弭,但风向已彻底逆转。底下的人回禀,先前还传淑妃娘娘私取李太医手札、构陷沈良人,如今各宫角落的闲话,都往启元宫那边偏了,说启元宫买通李太医误诊假孕,事后又杀人灭口,还想栽赃淑妃娘娘。”刘永顺垂着头,脊背绷得笔直,声音压得极低。
涉及中宫、淑妃与太后的纷争,他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拣着最实在的实情回禀,生怕自己一个措辞不当触了龙鳞,更怕搅进这后宫的是非漩涡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萧浔闻言,指尖摩挲着青瓷杯壁,眸色沉沉,殿内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地砖上,显得格外沉肃。
过了半晌,他才低低哼了一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几分讥诮:“哦?倒是有意思,这风向转得倒是快。细细说来,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回陛下,流言风向逆转,据查是寿颐宫那边在暗中发力。沈太后将沈良人假孕的事全扣到了皇后头上,还特意翻出了李家旁支与余家的通家之谊,说李太医本就与皇后娘家有牵扯,是受皇后指使才故意误诊,事后又因怕事情败露,被皇后寻了由头灭口。”刘永顺斟酌着措辞道。
喜欢繁花笺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繁花笺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