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北门的吊桥还没完全放下,王广宇的马蹄就已经踏在了湿漉漉的木板上。他穿着一身红底镶铁的棉甲,甲片上的漆被晨露打湿,红得像刚淬过血。身后,第一师的三个旅正列队出城,士兵们的棉甲在晨光里连成一片红潮,步枪斜挎在肩上,刺刀闪着冷光,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整齐得像擂鼓。
“师座,辎重营和卫所兵都准备好了。”参谋长马道明骑着匹老马,手里攥着名册,“三个旅的弹药车共两百辆,粮车三百辆,卫所兵一千五,由潘华龙带着跟在后面,说是……跟在我大军后面十里,保证不耽误后勤供应。”
王广宇嗤笑一声,勒住马:“潘华龙那老小子,让他带卫所兵运粮,能不跑就算不错。告诉辎重营盯紧了,潘华龙敢耽误时辰,立刻崩了他。”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苏怀玉穿着同式的火红棉甲,却没系头盔,鬓角的汗把头发粘在脸上,显然是急着赶过来的。“王广宇!你给我站住!”
王广宇回头,见他脸色铁青,不由得皱眉:“老苏你咋来了?不是让你守扬州吗?”
“守扬州?”苏怀玉翻身下马,一把拽住他的马缰,“你带第一师的三个旅就敢往北冲?多尔衮在邳州屯了多少兵你知道吗?光满八旗就不少于五万!加上关外征调的蒙八旗、投降的绿营兵,总兵力不下十三万!你就能放心地把辎重营和卫所兵放在后面运输辎重弹药?那些卫所兵连刀枪都没带几把,真遇着清军骑兵绕后,你让他们拿脑袋去拼?”
周围的将官们都停了脚,大气不敢出。苏怀玉是出了名的稳,王广宇是出了名的猛,这俩人吵起来,谁都不敢劝。
“绕后?”王广宇拍开他的手,声音也高了八度,“就清军那些骑兵?前儿个在邵伯镇,刘泽清的人连咱们的炮都没挨几轮就崩了,满八旗来了又能怎样?老子三个旅,近百门后膛炮,怕他个鸟?”
“你这是轻敌!”苏怀玉指着北方,手指都在抖,“满八旗可不是刘泽清的乌合之众可比!尤其是骑兵,数量可比咱们多多了!你把后路交给一群废物,万一清军骑兵绕过我军正面,袭击后面的辎重部队,一旦粮道被断,前线弟兄们拿什么打仗?喝西北风?”
“老子打仗什么时候怕过后路?”王广宇也来了火,扯开棉甲的领口,露出里面的伤疤,“当年在关外,咱们也不是没跟鞑子交过手,一顿枪炮过后,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扭头就跑,丢下几百颗脑袋给咱们砍。他们,就是群欺软怕硬的货色,你就是太稳,稳得像块石头!”
“我稳是为了弟兄们的命!”苏怀玉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李都督怎么跟咱们说的?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咱们手头的枪炮是厉害,可是这些玩意儿太依赖后勤补给了。一旦后路被断,没了弹药补给,就凭随军携带的那点弹药一场仗就得消耗个七七八八,到时候手里的枪连烧火棍都不如!”
王广宇的脸僵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就算后路被断,老子也能凭着手里的枪炮掉头杀回来!枪炮齐发,什么骑兵冲得过来?”
“好!你要走可以!”苏怀玉猛地转身,对自己的警卫员喊,“拿纸笔来!我现在就给都督写信,告诉他你王广宇拿第一师的弟兄当赌注,我苏怀玉不陪你疯!”
“你!”王广宇看着他真的要写,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李明最忌讳轻敌冒进,真让苏怀玉把信递上去,别说北伐,自己怕是得被调回南京当闲职。他咂了咂嘴,语气顿时软了不少,对苏怀玉道:“老苏,别的呀,你说吧,咋整?”
苏怀玉脸色稍缓:“我把手下的第二旅给你,沿盱眙到宿州的官道,每隔十里扎一座兵营,每座兵营驻做少一个营,带两门炮。清军骑兵要绕后,也好有个照应。”
王广宇想了想,宿州到扬州不过六十多里,十里一座兵营,正好十座,一个旅两个团,足够分了。他挠了挠头:“行!就依你!但你得保证,粮车别断了。”
“你只要别冲得太快,让兵营跟不上就行。”苏怀玉叮嘱道。
“哈哈,都督可是说过,兵贵神速,老子就是要打他多尔衮个措手不及!”王广宇的声音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远。
第一师的红潮在淮北平原上推进得又快又猛。王广宇勒马站在土坡上,望着前方泗县的城楼,马鞭往地上一抽:“告诉各旅,天黑前拿下泗县!晚饭在城里吃热的!”
身后的马道明急得直搓手:“师座,辎重营还落在十里外呢,卫所兵脚程慢,粮草弹药跟不上啊!”
“跟不上就让他们跑快点!”王广宇不耐烦地挥手,“清军那点人,躲在城里不敢出来,还能翻天不成?让一旅先攻,炮营架起来轰他娘的一轮估计里面就该投降了。”
“那后面苏师长派来的第二旅兵站才修到第二个,离咱们辎重队都还有二十里呢,这有些脱节了…”马参谋长小声谏言道。
“兵贵神速,他们慢就让他们快点修,我大军岂能等他们?”王广宇不耐烦地道。
他哪里知道,泗县城楼上的清军旗号只是幌子。多尔衮早在三天前就调了一千满八旗骑兵,交给镶黄旗参领完颜烈——这人是员悍将,最擅长奔袭,此刻正带着队伍隐蔽在盱眙以西的密林里,像群蓄势待发的狼。
“参领,明军辎重队过了河了!”斥候回报,声音里带着兴奋,“就三百来个带枪的,剩下全是空着手的卫所兵,跟没吃饱的民夫没啥两样,推着粮车慢的跟蜗牛似的!”
完颜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拔刀指向西方:“兄弟们,烧粮!烧车!烧弹药!让王广宇变成没牙的老虎!”
一千匹战马突然从林中窜出,马蹄踏碎晨霜,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辎重营的士兵刚组织着卫所兵们把粮车停在河边休息,此时大部分人正蹲在地上啃窝头,冷不丁见骑兵冲来,顿时慌成一团。
“放枪!快放枪!”辎重营营长张平嘶吼着举起左轮手枪。三百来支步枪仓促开火,子弹在骑兵阵中溅起几点血花,却挡根本不住冲锋的势头——满八旗骑兵伏在马背上,铁甲护住要害,箭壶里的羽箭已经搭上了弓。
“咻咻咻!”箭雨泼洒而下,卫所兵们惨叫着倒下,没挨箭的也扔下粮车就跑,推粮的独轮车翻了一地,小米、面粉撒得河滩上到处都是。张平刚想组织后面的兄弟找家伙拼命,一支箭已经穿透他的喉咙,鲜血喷在粮袋上,红得刺目。
满八旗骑兵冲进辎重队,弯刀劈砍着溃逃的辎重兵和卫所兵,火把扔向弹药车。“轰隆!”一车手榴弹被点燃,炸得碎石和麦粒满天飞,旁边的炮弹箱也被引燃,连环爆炸震得河床都在颤。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几百辆粮车、弹药车转眼就成了火海。
“杀!一个不留!”完颜烈的马踏过卫所兵的尸体,弯刀一挥,将一个试图反抗的辎重兵劈成两半。他看着满地燃烧的粮草,嘴角咧开残忍的笑——这一把火,够王广宇心疼半年的。
泗县城外,王广宇正听着炮营试射的轰鸣,突然见西方浓烟蔽日,隐隐传来隆隆的闷响,心里“咯噔”一下。“不好!”他拽过马缰就往回冲,“侦察骑兵营!跟我回援!传令给第三旅!立刻掉头救援辎重队!快!”
因为侦察骑兵营已经派出去不少斥候侦查敌情,营中仅有两百多人。他们紧随王广宇身后,马刀在鞍边晃动。王广宇的黑马跑得口吐白沫,他死死盯着那片浓烟,心像被攥住了——那是全军半个月的粮草,还有刚从扬州运来的弹药!
没等冲出三里地,就见溃散的卫所兵疯了似的跑来,一个个哭爹喊娘:“骑兵!好多骑兵!粮车……粮车烧光了!”
王广宇眼睛瞬间红了,劈头揪住一个卫所兵:“人呢?张平呢?”
那兵吓得浑身发抖:“张营长……被箭射死了……弟兄们……全完了……”
冲到河滩时,眼前的景象让骑兵们倒吸一口凉气:到处是烧焦的粮车残骸,没烧完的麻袋还在冒烟,河水里漂着浮尸,卫所兵的尸体像柴禾似的四散在岸边,不少人脑袋都不见了踪影。张平趴在一辆炸翻的弹药车旁,下半身已经被炸的不见了踪影,喉咙里的箭杆也只剩下了半截。
“狗鞑子,老子操你祖宗!”王广宇拔刀指向西方,那里隐约有马蹄声远去,“追!”
“师座!不能追!恐有埋伏!”马道明从后面赶来,缰绳都快拽断了。
“埋伏个屁!”王广宇眼睛里全是血丝,“我百战骑兵还怕他只敢偷袭的鼠辈?今天非剁了他们不可!”
侦察骑兵们跟着他冲了出去,马蹄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追出十里地,前方出现一片洼地,完颜烈的骑兵正勒马站在对面,像是在等他们。
“来得好!”王广宇举起左轮,“弟兄们,靠近了再打!二十步!听我号令!”
骑兵们纷纷拔出左轮,手指扣在扳机上。两拨人马越来越近,风里都带着血腥味。就在距离不到百步时,王广宇正要喊“放”,突然听见两侧林中传来呼哨——密密麻麻的蒙古骑兵冲了出来,足有两千人,手里的骑弓已经拉满!
“中计了!”马道明嘶吼着拔刀,“快,保护师座!”
“放箭!”蒙古骑兵的头领大喊。
箭雨像乌云压顶般罩下来,侦察骑兵瞬间人仰马翻。王广宇猛地伏在马背上,一支箭擦着他的头盔飞过,钉在后面一个骑兵的胸口,好在距离远,箭恰好射在甲叶上被弹开。
马蹄飞驰中,眨眼间双方距离就拉近到了二十多步。
“开枪!打他娘的!”王广宇翻身坐起,左轮连开六枪,三个蒙古兵应声坠马。
近两百骑兵顶着箭雨冲锋,左轮手枪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子弹打在蒙古兵的皮甲上,不时有人滚落马下。但蒙古骑兵太多了,像潮水般涌上来,双方接近,马刀劈砍的脆响和惨叫声混在一起。
“杀!”完颜烈带着满八旗骑兵也杀了回来,弯刀直取王广宇。
王广宇挥刀格挡,两刃相撞迸出火星。他左臂突然一麻,一支箭穿透了棉甲,血顺着胳膊往下淌。他咬着牙一脚踹开完颜烈的马,反手一刀劈在一个蒙古兵的脖子上,鲜血喷了他满脸。
对冲了三个来回,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人尸、马尸,断刀、骑弓、箭矢、手枪以及被践踏得认不出模样的各类旗帜随处可见,满地狼藉。放眼望去,被打死的满洲、蒙古骑兵不下五百,可是侦察骑兵也已经倒下一百多,活着的也个个带伤。王广宇的左轮打空了最后一颗子弹,备用的两个弹仓也见了底,他把枪一扔,双手握刀:“弟兄们,跟他们拼了!”
剩下的不到百名骑兵齐声呐喊,举刀冲向敌阵。王广宇带头撞进蒙古骑兵中间,刀光翻飞,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箭杆在他的红棉甲上插了好几支,像个刺猬,身边也仅剩不到五十骑兵。
“师座!援兵来了!”马道明满身血污,兴奋地指着身后。远处隐隐传来呐喊,三旅的先头部队约一个营四五百人终于赶到,部队在一里外就开始开火,步枪齐射的声音震耳欲聋。显然援兵是想用这个告诉敌人援兵已到,识相的赶紧撤,否则等我们到了你就别想走了!
完颜烈眼看援军到了,狠狠瞪了王广宇一眼,突然吹了声呼哨:“撤!”
蒙古骑兵和满八旗骑兵像潮水般退去。众人见敌骑退去,都有种死里逃生之感,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王广宇一把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个骑兵,双脚站在马蹬上,向着清军退去的方向望去。
突然,退兵中七八个满清骑兵策马反冲而来,同时端起步枪朝着王广宇这里扣动扳机,“砰砰砰!”一阵枪响,周围骑兵反应不及,其中一发子弹正中王广宇的胸口。子弹瞬间穿透了王广宇棉甲外两片铁叶的缝隙,打进了他的胸膛,翻滚的弹头产生了可怕的空腔效应,把弹孔后胸腔搅成了一片,然后在后心位置飞出形成了碗口大的伤口。
王广宇晃了晃,从马上栽了下来。马道明扑过去抱住他,只见血从他嘴里涌出,染红了胸前的火红棉甲。“师座!师座!”
王广宇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咳出一口血,眼睛望着淮北的天空,慢慢失去了神采。他手里的马刀“当啷”落地,刀柄上还沾着敌人的血。
敌人的步枪骑兵见好就收,一轮骑射后调转马头,追着自家大队人马逃远了。
等到三旅的步兵们赶上来时,只看到满地尸体和奄奄一息的骑兵。马道明抱着王广宇的尸身,眼泪混着血往下掉。远处,完颜烈的骑兵已经消失在天际,只留下风中飘散的硝烟。
夕阳西下,第一师的队伍停在河滩边。士兵们默默掩埋尸体,烧焦的粮车残骸还在冒烟。马道明和副师长王本强站在王广宇的尸身前,神色黯然。
“老王。”马道明的声音沙哑,“派快马去南京,告诉都督……师座殉国了。请求增援,否则……这北伐怕是难以为继了。”
王本强点点头,望着北方的暮色,握紧了拳头。“老马,咱们后勤已断,粮草、弹药不足,还是先撤回扬州吧。待后方补给到位再出兵不迟。”
远处的邳州城头上,多尔衮似乎听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望向南方,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淮河以北的风,带着血腥味,越来越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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