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离开太庙，气氛为之一变。
之前的庄重肃穆，渐渐被一种更为凌厉、更具压迫感的氛围取代。
经由端门，众人抵达了宫城的正门——午门。
五凤连甍的午门城楼，如同巨大的朱雀，三面环抱，俯瞰着下方广阔的广场。
此刻，城楼之上，明黄色的旌旗仪仗如同云集，锦衣卫、大汉将军肃立如林，簇拥着中央那柄巨大的九龙曲柄伞盖。
伞盖之下，景运帝端坐御座。翼善冠，衮龙袍，清瘦的面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透过城楼的栏杆，落在广场上那三个渺小的身影上。
“咚——咚——咚——”
景阳钟响，声震全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自广场上所有官员、将士、仪卫口中爆发而出，直冲云霄，在宫墙间反复撞击回荡。
景运帝微微抬手。
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常宏，上前一步，运足中气，尖细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盖过了余音：“皇上旨意，众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偌大的广场，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只剩下风吹旗帜的猎猎作响。
刑部尚书施墨，整理衣冠，稳步出班，行至午门丹陛之下，撩袍跪倒，高声奏禀：
“臣刑部尚书施墨谨奏：山西巡抚陈牧，大同总兵官郭桓等，奉旨征讨，平定山西逆藩之乱，并拒蒙古彻辰汗入寇，生擒反王朱君涣，朱君洵，蒙古酋首文莱台吉等，并所获蒙古圣物九旄白纛，现已押至阙下！谨献！”
城楼上，景运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跪在广场中央的两个弟弟，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沉默，如同实质的重压，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过传旨官清晰地传下：
“拿去！”
仅仅两个字，再无其他。
“拿去！” 传旨官高声复诵。
“拿去！”午门下的仪卫们次第传唱，声浪如同死亡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开去。
令下，如虎似狼的锦衣卫力士猛扑上前，抓住瘫软如泥的吉王、庆王，粗暴地拖拽下去。
他们最终的命运，在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已然注定。
至于文莱台吉这个祭品，在二王和九游白纛的衬托下，此刻反倒不怎么重要，皇帝陛下根本没专门这对他开口，便被人拉了下去。
处置完叛逆，景运帝的目光转向了郭桓和他的将士们，语气缓和了些许：“有功将士，上前听封！”
郭桓率领众将士上前数步，再次跪倒在地。
景运帝继位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君。
常宏展开明黄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咨尔大同总兵官郭桓，忠勇性成，韬钤夙裕……尔能协同策应，固守封疆，复摧锋陷阵，克复太原，生擒元恶，获其圣纛，功亦卓着…昔大同之事，今以查明…特晋尔为太子少保，晋爵顺宁侯，仍镇守大同，岁禄加五百石，赐貂蝉冠、麒麟服，赏银一千两，纻丝二十表里……”
郭桓望着那九龙伞盖下年轻帝王有些清瘦的模样，跪拜的身躯剧颤，情难自已，顷刻间泪如雨下，痛哭失声。
“臣..郭桓..谢...陛下..隆恩”
……
谨身殿内，灯火通明，惶惶如昼。
在司礼监掌印常宏以及内侍的簇拥下，景运帝步入大殿。
首辅大人立刻引领百官以及有功将士齐刷刷跪倒，纵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景运帝行至御案后落座，目光扫过一圈，已是笑容满面：“今日乃酬功之宴，众卿血战得胜，为涉及立下不世之功，当与朕同乐，共享天平之禧”
“臣等谢陛下隆恩”
众人再拜，方才依次落座。
虽言同乐，可规矩还是有的。
进京将士五百人，怎么可能都金殿面君，有资格进殿的不过十几位将领。
其他人等都在廊下就食，
饶是如此，那也是普通人不敢想的殊荣了。
待众人坐定，常宏上前，高唱：“进酒”
教坊司适时奏起雅乐，宫女们手捧金壶，步履轻盈来到案边，为勋臣斟满御酒。
景运帝率先举杯，目光炯炯，直视郭桓等人。
“郭卿，你等浴血沙场，平定叛逆，擒获元凶，杨我国威与塞北，朕心甚慰！此一杯敬卿等，亦敬所有为国效死的忠勇之士”
郭桓强压心头震撼，立刻率麾下将士离席，行至御道中央，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跪倒，双手高擎酒杯，虎目含泪道：“陛下！此战全赖陛下天威庇佑，朝廷庙算决胜！臣等不过效犬马之劳，仗陛下之神武，始得侥幸成功！臣等愿以此身用镇北疆，保陛下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景运帝龙颜大悦：“哈哈哈，壮哉，诸君饮胜”
一杯烈酒下肚，也不知是不是喝太快了，景运帝竟然感觉有点晕，连忙坐了下去。
“好！爱卿平身，赐膳”
教坊司的乐曲立刻一变，再次转为更加庄重的大明曲。
内官手捧食盒鱼贯而入，步履无声，动作整齐划一。
一道道御膳珍馐，在雅乐的伴奏下，依次布于各案。
能进殿的都是将军，大部分平日里虽然不说锦衣玉食，但也都是吃过见过的，可御宴的器皿之精，菜肴之丰，还是惊的众人目瞪口呆。
至于薛岳这种火箭蹿升的将军，平日里吃的和百姓无异，看这御宴根本分不清那个是主菜，那个是配菜，举着筷子愣是不知道应该夹哪块。
为了防止丢人，只能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希望看别人怎么吃，他才好下嘴。
薛岳坐的极为靠前，他这踌躇的模样立刻落到了景运帝眼中，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八九，喊来吴锦低语了几句。
吴锦立刻心领神会，缓步下了御阶，到御膳侍立区用一个五彩瓷碟盛了块炙鹿肉，在众目睽睽之下，步履从容的来到薛岳案前。
刹那间，薛岳吓的三魂都出了窍，刚想起身请罪，就见吴锦笑着微微抬手制止，轻声道：“薛将军，陛下有旨”
声音不大，可官儿哪有傻子，一瞬间耳朵都竖了起来。
“陛下说，静乐大捷，你以火炮打掉叛军指挥中枢，立下奇功，乃当世虎将也，虎将，当食肉！特赐炙鹿肉一块，将军无须拘束，尽情享用，方显我大明武将豪迈之气”
说罢，亲手将那油光红亮，肉香扑鼻的炙鹿肉，放到了薛岳案头。
薛岳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感动填满，当即想也没想便豁然起身，跪地拜道：“末将叩谢大帅！”
一瞬间，李首辅落了着，苏尚书失了杯，郭桓更是心里咯噔一下，心中大骇：坏了！
景运帝满脸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随即有些似笑非笑轻声道：“薛将军，这是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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