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那感慨中，有惊讶，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许：“现在的太子，不一样了。他懂得隐忍，也懂得爆发；懂得行险，更懂得如何将险招化为胜势。他有手段，有心机，更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眼光和魄力。青雀与他斗，看似占尽父皇宠爱，实则已落了下乘，屡战屡败。”
“那我们……”长孙冲听出了父亲语气中的微妙变化。
“我们？”长孙无忌看了儿子一眼，重新闭上了眼睛，“长孙家，首先是陛下的臣子，其次才是皇亲。储位之争，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眼下……且静观其变吧。不过，冲儿，你记住，对东宫，需保持应有的礼敬。对魏王府……往来可减则减。”
长孙冲躬身应道：“是，儿臣明白了。”他知道，父亲这番话，已是一种极其谨慎的倾向。那个曾经被认为“荒唐”、“不足为虑”的太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改变着像父亲这样的重臣心中的天平。
与此同时，另一件牵动了不少人目光的事情，也随着夏天的风，悄然到来——由太子李承乾一手推动创办的“长安大学”，正式开学了。
校址位于长安城南，太子新获的封地之内。校舍是新起的青砖灰瓦建筑，虽不奢华，却整齐开阔，与国子监那古木参天、殿宇森严的气象截然不同。校门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李承乾亲笔题写的“长安大学”四个大字，以及一行小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横渠四句的气魄，曾让颜相时、欧阳询等大儒震撼，但落在许多自幼浸润于世家门阀氛围中的年轻子弟眼中，却只觉得是空洞的口号，甚至有些可笑。
开学这日，大学门外颇为热闹。除了通过考核录取的寒门士子、小吏子弟满怀激动与好奇地前来报到，更多的，是聚集在不远处指指点点的、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们。他们或骑马，或乘车，或三五成群摇着折扇，看着那些背着简单行囊、神色局促的“同学”，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与讥诮。
“瞧见没？这就是太子殿下搞的‘大学’？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往里收。”
一个身着湖蓝色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人嗤笑道，他是太原王氏的子弟，名唤王珩。
旁边一个稍矮些、面色略显苍白的青年，是范阳卢氏的卢允，他摇着扇子，故作斯文地摇头：“珩兄此言差矣。太子殿下此举，或也是为朝廷广育人才嘛。只是……”
他拖长了语调，笑容里满是讽刺，“这人才，恐怕也只能在此处自娱自乐了。将来科场之上，庙堂之间，哪有他们的位置？”
“卢兄说到点子上了！”
另一个嗓门洪亮、身形微胖的青年接口，他是荥阳郑氏的郑纶，性子更直接些，“什么狗屁长安大学，教的还是那些经史子集？能有国子监的博士讲得好？就算讲得好，又有何用？科考那条路，早就被咱们几家捏得死死的了！”
王珩闻言，更是得意，压低声音：“就是！那些寒门蠢货，真以为读了几天书就能鲤鱼跃龙门？笑话！科考的卷子，可不糊名！阅卷的考官，不是咱们的世叔世伯，就是门生故旧！谁的文章好，谁的文章差，还不是上头一句话的事？就说上次省试，李侍郎家的那个远房侄子，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不照样得了甲第？凭什么？就凭他舅舅是吏部考功司的！”
卢允也冷笑补充：“何止不糊名？最终名次，还不是中书门下那几位相公和阅卷官们商量着定？所谓‘公平取士’，不过是糊弄那些泥腿子的幌子。真正的好位置，早就圈定好了。太子弄这个大学，无非是想培植自己的势力，可惜啊，他怕是忘了，这天下读书人的前程，可不是他一个东宫就能说了算的。没有咱们世家点头，他这些学生，考不上，做不了官，终究是一群无用的书生！”
郑纶嘿嘿一笑：“所以说，他们爱折腾就折腾去呗。咱们啊，就当看个乐子。听说里头还教什么‘新学’？奇技淫巧，更是上不得台面！咱们就在这儿看着，看着太子殿下这‘大学’，能办出个什么名堂！到时候招不来真正有份量的先生，教不出能登科入仕的学生，看他怎么收场！”
几个世家子弟相视而笑，话语尖刻，充满了门阀子弟特有的傲慢与对既有秩序的维护。
在他们看来，长安大学不过是太子异想天开的玩物，注定是徒劳无功，甚至可能沦为笑柄。那些怀揣梦想踏入校门的寒门学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悲的陪衬与棋子。
长安城南，新筑的“长安大学”校区内，人声鼎沸，打破了往日的宁静。今日是正式开学的日子。
无数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背着简陋行囊的年轻身影，从长安各坊、乃至京畿各县，怀揣着激动与忐忑，汇聚到这座崭新而开阔的学府之外。
他们大多面庞黝黑，手上带着劳作留下的茧子，眼中却燃烧着对知识近乎虔诚的渴求光芒。经过严格的考试与筛选，他们从数千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长安大学的第一批学子。
对于这些大多出身寒微、甚至有些是家中几代才出的第一个“读书人”来说，踏进这扇大门，不仅仅是求学，更是一个改变自身乃至家族命运的、珍贵得如同梦幻般的机会。
校门敞开，学子们鱼贯而入。迎面便是一个极为开阔的青石广场，足以容纳数千人。广场尽头，是一座虽不高大却庄重朴素的“明伦堂”，用作今后集会与大型讲学之所。
广场两侧，是整齐排列的斋舍与讲堂，青砖灰瓦，檐角飞扬，在夏天的晨光中显得清爽而充满生机。
学子们被引导着在广场上按录取序列站立。他们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与相熟或刚刚结识的同窗小声交谈着，声音里压不住的兴奋。
“王兄，你看这校舍，真气派！比我们县学强太多了！”
“是啊，李兄，听说这里不但免束修，还提供膳食补贴……太子殿下真是……真是活菩萨啊！”
“小声点！不过……能跟着颜先生、欧阳先生这样的当世大儒读书，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何止！听说太子殿下还要亲自教授‘新学’，不知是何等学问？”
“管他呢！只要能读书，能识字明理，将来……将来或许真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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