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屋子，林岁安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今日许或寻她说的那些话。
只那一句‘在我这儿，你大可做自己想做之事。’便叫她十分心动。
他给的许诺，实在太诱人。
这世道对女子的规训太多，这也不能那也不可。
就如她抛头露面经商赚钱，虽不怕外人置喙，但若有人能给予她最大的包容和支持，那自是再好不过。
她可不想如红藤姐姐般，不仅要在外奔波。归家后，还要受婆家刁难，夫君冷落。
若是连至亲之人都在她身上压上不贞静、不守妇德、抛头露面、善于钻营的枷锁。
那她还不如做个寡妇来得省事。
胡思乱想了半宿，才浑浑噩噩睡去。
次日一早，兜儿早早唤了林岁安起床梳洗。
收拾妥当，便乘上了归京的货船。
到京都码头时，与他们同行的禁军也井然有序地下了船。
兜儿扶着林岁安上了马车。
京都这些时日，也是秋雨绵绵。八月下旬，暑气已经全然散去。
马车内的锦幔垂下，只能从帘缝中瞥见马车内的景象。
许或换上了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
他腰间带着佩刀，未着面甲，俊美的脸露在外面。
路过林岁安乘坐的马车时，微风带起车帘。隐约瞧见她靠在丫鬟肩上闭眼假寐，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原来，这些时日，并不只有他一人夜不能寐。
见她并未留意禁军这边，许或将面甲覆于面上，手中缰绳微动，便策马快速往皇城而去。
张成业在京中只停留了一日，便启程回了景州府。
林岁安回到家中，好生休养了两日，才去作坊和铺子里瞧了瞧。
见作坊和铺子一切如常，她便坐着马车往城郊的庄子去。
当时颇为荒芜的庄子如今已然变了样。
道路被修整压实，还拓宽了些。
三进的院子里里外外，被洒扫得十分干净。
林岁安坐着马车，到了郊外便将车帘子挽起来，好瞧瞧外边的秋景。
离着宅院门口不远，林岁安便瞧见宅院门口坐着个干瘦的小孩。
那小孩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手中拿着木棍，不知道在地上写画些什么。
到了宅院门口，林岁安下了马车，便听那孩子问。
“你是谁？到我们庄子里来做什么？”
小孩儿七八岁的模样，他身上穿着簇新的棉布秋衫，和黑布鞋。
头发剪得短短的，收拾得倒是干净整洁。
他坐在木墩子上，手边放着根棍子。
见林岁安过来，立即将身旁的棍子握在手中。
林岁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小孩儿，兴许就是住在庄子宅院后坡密窖内的小乞丐。
她归家后，阿娘与她说过。
他们将那些乞丐寻了出来，张慧娘瞧见里面除了一个年岁颇大的老婆婆，其余皆是十岁以下的小孩。
男孩居多，女孩也有两个。
刚找见这些乞丐时，那两个女孩儿也如男孩儿般打扮，头发绞了，只到脖颈的长度，还乱糟糟脏兮兮的遮着半张脸。
年岁小，一时间很是雌雄莫辨。
除了那两个女孩，这些男孩儿不仅浑身脏污，还大多身有残缺。
就如眼前这个孩子，他坐在木墩子上并不起身。手边放着的也并非普通的棍子，而是支撑他日常行走的拐杖。
他的两条腿长短不一，是个跛子。
林岁安离京时，特意叮嘱张慧娘先将这些乞丐暂时安置，等她回来再决定去留。
张慧娘便暂时将这些孩子留下，让其做些洒扫或是杂活。
见他们浑身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还特意给这些孩子洗刷干净，剃了头发，做了崭新的衣裳和鞋袜。
张慧娘与林岁安说起这些孩子时，神情间颇有些不忍。
林岁安看着眼前的小男孩，眼中带上了些笑意。
她上前两步，弯着腰看了两眼他在地上画的东西。
线条凌乱，不知道画了些什么。
林岁安抬起头，看着小孩儿，笑问道：“你坐在我家门口，却问我是谁。那你可知这庄子是谁的？”
小男孩见她如此问，原本带着质疑的眸子突然亮了两分。
“您是林家大姑娘？林东家？”小男孩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几分雀跃。
眼前这个大姐姐，便是收留他们的人吗？
“我可没有雇佣你，你也没有卖身于我，可不要唤我林东家。”林岁安笑着唬他。
可她话音刚落，便见那孩子明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
这个大姐姐，难道不会如婆婆所说收留他们么？
他们在庄子里过了近一月的好日子。
能吃饱饭，还有新衣裳穿。
小孩儿偷偷摸了摸身上簇新的衣裳，脚趾在崭新的布鞋里动了动。
若是能叫大家吃饱穿暖......不，也不用吃饱全暖。只要不被饿死、冻死，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都愿意卖身为奴。
只是，他们大多身有残疾或身体羸弱。他们是亲生爹娘都嫌，没人要的孩子。即便是他们想将自己卖身为奴，混口饭吃，旁人也不要他们。
不然，哪里会沦落街头成为乞丐。
他们去年原本还有二十几个孩子，一个冬天过去，病死、冻死、饿死、乞讨时被人打死的，都有十来个。
他们能活下来，已经十分侥幸。
今年的冬天马上来了，不知道他们这些人，又能剩几个。
思及痛处，小孩撑着木墩子，本能驱使他就跪了下去。
他的头结结实实磕在门口的青石板上。
“是小的冒犯了姑娘，请姑娘行行好，不要赶我们走。我们定会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恩情。”
再抬起头时，他灰暗的眸中，带着一丝希冀。
“我说了，我既不是你们的东家，也不是你们的主子，无需跪我，起来吧。”林岁安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这里，可不是靠着跪一跪求一求，便能留下来。
“你们想要留下来也不是不成，只是我这儿可不养闲人。若是有本事的，我这儿自有优待。若是没有本事，便签一纸卖身契，在庄子里做些洒扫擦洗的活得口饭吃，也成。”
听林岁安如此说，那小孩儿的眸子瞬间又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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