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长愣是没搞懂，一个拥有公主、准国师身份的人，怎么又打算种地了？难道是怕饿肚子？
随后他想到大楚有钱人的做法，遂痛心疾首道：“大楚子民千千万万，种田的占了八九成，你就不要跟他们抢地了。”
楚国一直以来都不抑兼并，土地可以随意买卖，有钱时买地，无钱时卖地，将赖以维生的土地当作普通商品。
当然土地随意买卖的优点不错，让愿意种地的人种地，可以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扩大土地生产力，但缺点也很明显，极易导致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
权贵们不差钱，可以提高土地价格，兼并大量土地，而大部分普通农民却无地可种，只能沦为佃农。
老道长挺担心章小林利用手里的权钱，兼并土地，导致更多农户变成依附于主户的客户。
“师父，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种田，不是买田？”
“你会种田？”老道长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谁不知道她是个耐不住的性子，最喜欢到处乱跑，区区一块农田能拴住她才有鬼呢。
这不是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吗？章小林挺起胸膛道：“我当然……不会！”
“呵呵……”原国师和杜力夫都不禁笑出声来，不会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倒也勇气可嘉。
章小林嬉皮笑脸道：“种田我虽然不行，但我知道怎么多收三五斗。”
众人立时眼神发光地看着她，大楚八九成的农民，世世代代都以务农为生，为了多收三五斗的粮食，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一辈子。
背驼了，腰弯了，精心伺弄庄稼，就为了能多打点粮食填饱肚子。
老道长好奇地问道：“莫非你打算恢复军囤制？”
军囤制，顾名思义，就是命军队就地囤田，减少来回运送粮食的损耗，一定程度上达成自给自足。
“开荒囤田当然是要的，但我说的是亩产增加三五斗。”章小林好脾气地解释。
老道长惊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座的四人中，原国师和杜力夫都没有种过地，章小林虽然住在村里，但却是娇养着长大的，压根儿没有插过秧。
唯有老道长在村里的几十年，开过荒、种过菜，对于田地收成有所了解。
在他的几十年的认知里，再精耕细作的土地收成也有上限，农民靠天吃饭，收成好不好主要还得靠天吃饭。
老天爷风调雨顺，收成或能糊口，若是遇上水、旱、蝗灾，就得死一大片。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指不定以后还能实现禾下乘凉梦呢。”
禾下乘凉？这画面太美，几人就算是出家人，也不敢想啊，或许哪天羽化成仙，能在天宫上看到吧。
老道长好奇地问道：“那你具体怎么办？”
章小林挠挠头，“暂时还没想好，不过待手头上的事处理完，我倒想去大楚各地转转。”
“转啥转呀？赶紧想办法种出可以乘凉的禾苗来呀。”老道长都恨不得将她锁在农田呢，早一天种出来，也可以给大楚造福。
“师父你可是国师，又不是伙居道士，”章小林伸手往压了压，示意老道长冷静点，方才又说道：“想要种出好庄稼，当然还得有好种子，得去全国各地找一找呢。”
江南有一年三季的稻种可以拿来推种，还可以去野外找找雄性不育的稻苗，搞个杂交混种，当然这些不是短期能成功的。
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土地肥力的问题。
大楚有些地方还在实行轮作休耕制，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土壤肥力不够，尤其缺乏氮、磷、钾三种元素。
之前章田村开荒先种苜蓿，就是利用生物固氮的方式，给土壤施加肥力。
钾肥则是利用硝洞制硝，将生产的硝酸钾用于施肥，但这种成本过大，章田村用用还行，推广到全国，就顶不住了。
磷肥还得去找找有没有磷矿，但是化肥的生产需要先进的科技技术，暂时还不能大量投产。
章小林打定主意，“我得去海外藩邦找找。”
“啊？”老道长老脸皱着一团，他自己年纪已经很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徒弟回来继承国师之位，他想了想道：“那你找些人陪着去！”
章小林在送走杜力夫后，便向工部尚书咨询出海宝船一事，从尺寸大小及携货能力都有认真比对。
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龙大当家听说后，便不请自来到公主府。
说是公主府其实就是原宋太尉的府邸，原本充满豪奢气息的宅院，如今只余负责洒扫的下人，看起来颇显寥落。
他在一座亭子里，找到正在研究舆图的章小林，便道：“你这里也太过冷清些。”
章小林抬头看到是他，忙请他于一旁坐下，“前阵子我派人接了我爹过来，结果才住了十来天就口舌生疮、眼赤腹痛，唉，折腾得连觉都睡不好。”
“水土不服吧，太医怎么说？”龙大当家对这个有经验，手下很多兄弟都差不多症状。
章小林摇摇头叹道：“太医也说是水土不服，开了几味药，但没啥效果，那么大年纪天天睡不着，眼瞅着瘦了，最后俺爹受不了，只得送他回去。”
“慢慢来吧，估计年纪大了，受不了这里的气候。”龙大当家开解道。
章小林摆摆手道：“他回去也好，反正我过一阵子便要出海，没人照顾他。”
终于说到正题了，龙大当家就是听说她在找宝船，这才过来细问，“你出海做什么？”
“找鸟粪！”
龙大当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鸟粪？这玩意儿还要出海找？”
不是他说，往鸟多的树下一站，那些边吃边拉的鸟，就会下起大粪雨，更气人的是，甭管穿啥色的衣服，沾上鸟屎都特别明显。
章小林指着舆图上一点道：“我要找的是经过成千上万年累积的鸟粪，这玩意一般都在海外孤岛。”
“鸟粪有何用？”龙大当家怎么都想不明白啊，这玩意堆个几千年，不还是鸟粪吗？难道能变成金子？
“龙哥，这玩意儿可是好宝贝啊！”
在科技水平落后的大楚，哪怕她明知空气中有大量的氮气，也无法直接取用给土壤增肥。
在技术还没达到可以生产化肥时候，鸟粪却是极难得的过渡肥料，其中所含的氮、磷 、钾都非常丰富。
龙大当家听完章小林所述，直接道：“宝船造价高昂，凭咱们的财力很难买下，不如上奏朝廷，请工部给咱们造几艘。”
章小林很敏锐地抓到关键词，诧异问道：“咱们？”
“对啊，咱们啊，我和你再带着咱们手下兄弟一块去，家业嘛就由赵兄帮着打理就成。”
这意思是打算一块儿出海啦，章小林想想这好像也不错啊，毕竟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就怕遇到一些不讲理的土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
“这样也好，不过，龙哥你会水吗？”
“呃~这，我可以去学！”
龙大当家及他手下兄弟们一向都是靠山吃山，还真不会水，这一旦出海，不会水就跟不会走路也没区别了。
翌日一早，两人便上殿面奏，言明需要宝船出海，一来是找粮种，二来便是找鸟粪岛。
由于原来的工部尚书是高党一系，利用职位之便，贪污了不少治河款，甚至连运河的清淤款都贪了，间接导致京城洪水泛滥，在小皇帝登位后，被捕捉归案。
而新上任的工部尚书正是以打造枪支成名的黄工头。
他闻言正准备出班启奏，户部尚书反倒先走出一步道：“国库真没有钱啦！做不了宝船。”
工部负责提供技术支持，但建设宝船所需的木料、人工是笔不小的开支，故而户部尚书急急阻止。
大楚穷啊，刘太后面色难看，出去找高产粮种，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岂能轻易放弃。
黄工头这才出班启奏，“微臣查过造船司的记录，发现最近一次造船还是十年前，估计就算国库有银子，一时之间也造不了出海用的宝船。”
看来，十年间人才已经断档了，要想建造大海船，还得找回老师傅，或者重新摸索技术，这样一来，等这艘船下海，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章小林很不甘心，“民间出海贸易不绝，想必有大船，不如征用他们的吧。”
刘太后一想也是啊，穷有穷的过法，先暂时租用民间大船，待国库充盈后，便可有钱建造自己的宝船。
而这一段时间也不白费，完全可以让造船老师傅带出一批新徒弟，这样也不至于人才凋零。
户部尚书一想，租可比买划算，便也点头同意。
国家的力量是强大的，民间还真有人不要租金，主动贡献出自己的大船，刘太后一看这人不要利，那必然需要名了，大手一挥给他赐块牌匾，以示嘉奖。
喜得船主逢人便道：“树的影，人的名，咱家不差钱，孙子玩弹珠用的都是夜明珠，可就缺个名儿，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许多商人悔得肠子都断了，这好事自己咋没赶上呢，再说大海商谁家没一个船队，拿出一艘也不打紧，一年不到就能赚回来。
有了船后，工部立刻命一批工匠先奔赴江南码头，对大船进行维修、改造，以保安全。
具体改造范围有增加水密舱室、大小舵及副舵，还将原来的石锚改成铁锚，板缝间用丝麻、桐油等物填充，增加防水性能等等。
待到冬天，正刮北风之际，章小林一行人出发，准备乘船出海。
这段时间，由于苦练游泳技术，龙大当家及其手下兄弟都被晒成黑炭，到了江南码头，很快就和当地人混个脸熟，融入新环境中。
在当地补充了大量的柠檬、茶叶、黄豆等物资后，章小林终于踏上了这艘找岛粪的大船。
由于是奉旨出海，知府及士绅都来相送，还特地送来船工及向导，总之，船上的生活，不让他们操半点心。
待挥别众人后，龙大当家被腥咸的海风一吹，顿觉神清气爽，看着茫茫大海，得意道：“小林，你能一气游出多远？”
“游泳？我不会啊！”
龙大当家惊得呆住了，天知道他为了学游泳吃了多少水，偏偏京城里的水含沙量又大，单吃沙都吃饱了，“你怎么可以不会呢？”
章小林缩了缩脖子，辩解道：“也不是说一点不会，狗刨还行。”反正掉到水里，不至于像个秤砣。
她见众人震惊，便挠着后脑勺解释，“这么大的船，航行时很平稳，会不会水都没多大关系，如果遇到大风大浪，会不会水的区别也不大。”
俗话说，欺山莫欺水，大海的威力不是闹着玩的，真有浪头打过来，人不是拍晕，就是被卷到水面之下，没机会游上来呼吸，溺水的可能性极大。
龙大当家深吸口气，叮嘱道：“以后起浪，你千万别离我太远！”
……
事实上，对于龙大当家的吩咐，章小林全盘接纳，当船只驶进大海后，一件令龙大当家等人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晕船，这是一个绝大多数新手船员都会遇到的问题，造成晕船的原因众说纷纭，主流都认为与内耳前庭有关。
总而言之，除了章小林及知府送过来的船工外，龙大当家一行人都晕了，只是症状有轻有重。
症状轻微的人两眼无神，严重的则脸色苍白、头痛、呕吐，最严重的病号，甚至连胆汁都吐出来，间或者有吐血的。
章小林果真没离龙大当家太远，一直都在贴身照顾着，时不时递个木桶，让他尽情地吐。
“你……你为什么没吐？”龙大当家被晕船折磨得有气无力，但还是顶不住好奇地虚弱地问道。
章小林其实也晕，但好在有心理准备，再加上以前也没少挤公交，倒没被海浪吓倒，“每个人都不一样，你看船上还有那么多人在忙呢，看，我给你带来啥好吃的？”
龙大当家看到饭，立时感觉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可惜肚子空空，啥都没吐出来，“真……真吃不下，吃完也得吐了，浪费！”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不管怎么样，吃些到肚子里，好歹有东西可吐呀。”否则只能不停地吐苦胆水，章小林好言劝道。
龙大当家也不是矫气之人，咬着牙往喉咙里塞着各种鱼虾。
大多数人适应力都很强，龙大当家一行人，吐啊吐，也就吐习惯了，过了几天，一般的小风浪已经拿他们没办法。
当然遇到大风大浪，该晕还是晕，只不过再怎么晕，也不能忘了把自己绑好，否则一个浪头打过来，容易被甩飞。
这天，天气晴好，章小林来到甲板，举着望远镜看向四方。
同船的向导找到她道：“殿下，这里靠近海岸线，我们的水不多了，得尽快靠岸补充。”
水是生命之源，在海上没有什么都可以，但却千万不能没有水，否则容易渴死在到处都是水的大海上。
虽然上船之前，准备的物资中就包含着大量的水，可随着温度升高，水挥发得越来越快，同时还变质长绿毛，只能烧开用。
章小林点头同意，“那就赶紧靠岸，顺便我还要多买些水果，天天吃鱼，都快吃伤了。”
“好嘞，前面就是一个港口，那里的水果很甜，就是有些人吃了怕是会上火。”
南方的水果是有些火重，用江南人的说法，这些水果都有热气，得喝凉茶下火。
但章小林更担心的，有些人吃水果过敏，那可就麻烦了，但没想到这个麻烦还没来，他们就迎来了更大的麻烦。
海上的天气多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马上就乌云密布。
有经验的船老大，知道这里马上就要刮大风，他转头对章小林道：“殿下，大风正朝我们这边刮来，请快回船舱躲避。”
章小林的衣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喊道：“能不能赶到避风港？”
“不好说！”船老大是很有经验，但大自然的威力岂容小觑，说不定还没跑进避风港，船就被大风刮跑了。
随着疾风带来的暴雨和大浪，将大船冲刷地东倒西歪，船老大根本就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能根据指南针的方向前进。
出海贩卖商品的利润虽高，但同时风险也大，遇到海浪，能不能活，全看自己的八字硬不硬。
事实证明，他们的八字硬得堪比钻石，待次日天亮，大家解开缚身的安全绳，来到甲板，只看见远方有一座小岛。
“有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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