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阳镇以前是座挺热闹的小镇，自从北国人将原本世代居住在此处的楚人赶走后，这里便成了一座空镇。
平常只有赶路的商贩或赶场的牧民在此短暂歇脚外，并无旁人在此逗留。
但没想烤肉的香味，竟然把巡逻的北兵给招来了。
当北兵的铁蹄声传来时，龙大当家等人便躲进旁边破屋，只留下一些会说北国话的兄弟们，在外应付。
章小林从窗台往外看了一眼，幸好大家胃口挺不错，烤肉早就吃得点滴不剩，否则若被士兵发现他们竟食狗肉，定然会对他们身份起疑。
领头的北兵一踏进院子，除了羊圈传来的羊膻味外，便闻到浓郁的肉香，正好掩盖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顿时心下不喜，进门就先给假牧民们扣个大帽子。
这罪名可真不小，毕竟牧民的身份大多是奴隶，不年不节的，没有主子赏赐，哪里有资格吃肉。
假扮成牧民的几人，小心道：“呃，军爷，小人吃的是自家的病羊，主子的羊我哪里敢动？”
“是啊，最近天气不好，总是下雨，羊都淋病了。”
北国首领早就馋了，虽知奴隶们可以在主子的允许下，拥有一些病、残羊，但他还是恼怒道：“什么病羊，莫不是私杀？”
慌得几人摆手否认，“没有，真的是病羊。”
破屋中的龙大当家小声嘀咕，“麻烦了，这些人想是要吃饱才会走！”
“大当家，咱们要不要这样？”有看不下去的山贼，抬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章小林摇着手指道，“不能动手，北兵和牧民不一样，真杀了，不消一个时辰，就会有大批军马找上门来。”
牧民可以一两个月不回老营盘，转场的这段时间，除非老营盘有急事派人来寻，否则转场的牧民相当于失踪，发生什么事，根本就没人知道。
但士兵不一样，什么时辰巡逻，在何处交接都有着严格规定，稍有不对，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旁边的小喽啰愤愤不平道：“那咱们就只能干看着他们杀羊吃肉？”
还真的只能这样做，毕竟这些北国士兵严格说来，都在免费服劳役，吃穿用度全是自己掏，并没有饷银之类。
缺衣少食需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说白了，大楚国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大型仓储式超市，缺啥就零元购，所费百公里不过几斤草料罢了。
可后来和楚国订下和约，不方便抢了，但生活还要继续，那只能向地位低下的牧民下手，改善伙食或是解决个人问题之类。
此时，院里响起一声惊叫，“军爷，这可不行，被我家主子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起开！吃你们一只病羊怎么了，那是看得起你们。”领头的北兵带着两人便往羊圈走。
回头还指着他们鼻子骂道：“你们主子若知道是我，别说吃羊，指不定还得巴巴把座骑送来！”
三位军爷用力拍开他们的手，跨进羊圈，抓着羊角，就拽着头肥羊出来。
演戏演全套，扮做牧民的几人苦苦哀求，这些当兵的人哪里会理会他们，自顾自地用开膛杀羊法，利索地在羊胸上开个小口，手指伸进去，扯断血管。
这是牧民常用的杀羊法，能让羊速死减少痛苦，而且血也不浪费，流入胸腔后，还可以捞出来，灌个血肠啥的。
剥取羊皮之时，都没怎么用刀，几拳捶下去，羊皮就和羊肉分离开来。
全程血不沾地，动作潇洒之极，一看就是老手，不多时就将一头羊就被分解成大块。
“你们几个过来，给爷烤上！”
“好吧！”几人见无法阻止，为免皮肉受苦，只得老老实实给几位军爷服务，时不时地给烤肉翻个边。
为首的士兵闻到肉香，不禁心情大好，他解开随着酒囊，喝口酸甜的马奶酒，满足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准备去哪？”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几人互望了一眼，一个回答不好，极有可能露馅。
他们倒是听说过大部落的名称，可焉知这些士兵不是从大部落征召而来的，万一假李鬼遇到真李逵，又该怎么办？
几人眨吧眨吧着眼， 其中一人因身体瘦长，被唤小钉子的贼人胡纠道：“我们是恁大耶部的。”
为首的北兵皱眉想了想，二十八个大部落名字中没有这个啊，不知道是从哪冒出的小部落。
草原面积很大，各大部落经常暴发小规模的冲突， 不是今天你占了我的草场，便是我明日占了你家的水源。
大部落因为人多力量大，一直都屹立不倒，而有些小部落就没那么幸运，时不时地就被吞，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为首的北兵摇头道：“没听过，你们部落有什么英雄吗？”
英雄？草原上最崇拜的就是勇士，部落史其实就是一本英雄史。
“啊，我们部落这个事不好说，你知道吧？有些事咱们都明白，说太明白了就不好，反正事情是明摆着的。”
小钉子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说个啥，但没想到为首的北兵愣神后，竟然频频点头，“是呢，是这个理。”
双方一时陷入沉默，几人也不敢再多嘴，以免多说多错，只是认真地在翻烧烤羊肉。
为首的北兵默默地喝着马奶酒，他的同伴忍不住了，悄悄问道：“兄弟，他们到底哪个部落的？没听过啊！”
“笨啊，这么明显都不知道吗？”他放下酒囊招了招手，示意对方附耳，“新皇刚登基，就把旧皇一派打压得不成样子，又大封自己的族人，你说呢？”
同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这个什么恁大耶部的奴隶，指不定不用多久就要成为新主子，虽说目前也谈不上巴结，倒还是不得罪为好。
双方原本紧张的关系趋于缓和，待羊肉烤好后，北兵们还热情地邀请他们共同进餐。
扮做牧民的几位本来也没吃饱，当下毫不客气、席地而坐享用大餐，把躲在破屋里的山贼们给羡慕坏了。
看着他们大口啃着羊腿，众人看得肚子咕咕叫，有人不禁咬牙切齿道： “太招恨了，人家吃着，咱们看着，还有没有天理啦。”
“嘘~安静些，一会儿咱们也杀只羊，吃得岂不比他们自在。”
这话倒也在理，几位喽罗虽然大口吃着肉，但心底还保持着警惕，就怕北兵们一言不合，抄起弯刀暴起杀人。
而三名北兵见几位牧民身份虽然低微，却似旁若无人想吃就吃，和普通牧民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同，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三名北兵吃得高兴，还乐呵呵地唱歌跳舞，可怜几位假牧民，会说北国话已经极难，哪里还有这个文艺细胞，只能装装样子附和着。
待到酒足饭饱，北兵们非拉着他们结拜成异姓兄弟，果然草原人就是豪爽，只要看对眼了，说拜就拜。
当然北国人的脾气也直，友谊的小船往往说翻就翻。
“我们不过是主子的奴仆，哪敢和军爷结拜！”说这话的时候，几名喽啰还往破屋里瞥了一眼，那里可藏着一屋子的兄弟呢。
为首的北兵笑得好不得意，拍拍他们的肩膀，“咱们都是主子的奴仆，何必那么见外。”
新皇早已登基，如今是草原上各部落的共主，论起来，所有人都是他的奴仆，这话倒也没说错。
北兵们玩得开心，不知觉又忘了结拜一事，吃饱喝足后，捧着吃得溜圆的肚子，艰难地翻身上马。
临走前还高声道：“今晚多谢款待，过两日回请你们！”
吓得几位假牧民连忙摆手，“军爷吃得开心就好，这个当真不用！”
“你们太客气了，过两日我带一些上好的美酒来！”为首的北兵说完，也不待他们回应，便驾马远去。
当下几人立在原地挠头不已，“嗐，咱真不是客气啊，可千万别再来了！”
龙大当家等众人从破屋里走出来时，俱是一脸郁闷的表情，这些北兵还真是没完了吗？谁稀罕他们的酒。
赵二当家干脆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先不管那么多了，兄弟们赶紧杀羊烤肉！”
一句话顿时又让大家高兴起来，老话说，好饭不怕晚，为了这顿饭，他们可没少忙活，终于等来了大口吃肉的机会。
龙大当家趁着大伙重新架火烤肉时，拉着章小林和赵二当家道：”前面再走走，便是雁城了，咱们得想个办法混进城。“
“进城问题不大，只是咱们这么多人，不好掩饰身份。”赵二当家嘴里说着不管那么多，但心里却没少打小九九。
章小林奇道：“进城不难吗？掩饰身份倒是不难，我有一个主意。”
在她看来，进城是最难的一关，毕竟城门口都有官兵守着，就算不查路引，不得坐在城门口收税吗？怎么可能好进？
而掩饰身份一事，倒不是那么难，章小林指着衣衫褴褛的众人道：”咱们可都是现成的难民，扮成奴隶一点不费事。”
“啊？当奴隶？”龙大当家没想到自己的职业生涯，竟然还能一跌再跌。
“不可以吗？拿根草绳拴着进城，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抓来的工匠。”章小林咋记得历史书上记载，草原各部落对技术人才挺求贤若渴的。
“倒也可行！只是得委屈各位兄弟们了，等他们吃饱了我再问问。”
龙大当家挺鸡贼，现在大伙又饥又困，怕是脾气不好，若是问他们想不想当奴隶，估计又要抗议造反。
第二天，当吃得饱睡得好的众人醒来时，便被龙大当家的新计划给惊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有人反对道：“我不要当奴隶，听说汉人当奴隶，走大街上都要躲着别人的影子走，还得被人吐口水。”
士可杀不可辱，当奴隶太掉份了，虽然山贼也没什么体面，但好歹还有人身自由。
赵二当家劝道：“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到了草原上，大家不说话，谁知道咱们是北人还是楚人。”
“放心！我和二当家也当奴隶，只要过了雁城就好！”
所谓重赏之下便有勇夫，章小林适时提醒，“昨天烤羊肉好吃吧，还想吃吗？”
众人一脸回味的表情，随后脸色一变，齐道：“不想！”
昨晚烤肉后的情况其实不太好，长久没吃荤，大伙的肠胃没来得及适应，竟然有好些人闹肚子，直折腾到四更天才结束。
章小林被驳了面子也不恼，“不想就不想吧，可惜了草原上成群大白羊啊。”
众人只是口嗨罢了，实际情况不容乐观，这个时候北兵还在南边设关抓捕，要是他们回过神来，往北而来，可就不妙了。
早一步到草原，早一步就能得自由，虽然可能会在路上遭受一些白眼和冷待，但忍耐是值得的。
“好吧，到了草原上可要说话算话，咱们每天都得有羊吃。”
龙大当家见大伙松口，不禁开心道：“放心吧，这么多羊，够大伙吃的。”
随后众人去章家村取了些粮食，整理好行装，准备出发。
按照计划安排，会说北国话的几位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而神似难民的众人将手脸涂黑，用绳索捆成一队，由马拉着踉踉跄跄地走着。
场面怎么看怎么心酸。
“大当家，这些绳头都割了差不多，稍稍一扯就断，可得小心些。”
“知道了，小钉子，你们几个说话也得过脑子，不要胡扯得没影，什么恁大耶，哪有这个部落。”
小钉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几位扮装牧民的喽啰骑着马赶着羊群，走得还挺快，搞得赵二当家抱怨连连，“走那么快干啥？我脚上都没鞋。”
“二当家你可忍着点吧，长了水泡回头挑了就是。”
可怜赵二当家这段时间一直养尊处优，还真有日子没吃过苦头，如今脚掌白白嫩嫩，原本脚上的老茧都没了。
可大伙又担心那伙自来熟的北兵赶了上来，根本不敢停步。
走了不过半天，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大雨，大伙只能临时躲进路边破亭子休息。
而走得直喘粗气的羊群，啃着脚下的青草，呆呆地站在亭外，不过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又出现了意外情况。
“领头羊倒了，我过去扶一扶！”小钉子跑进雨中，将几只浑身吸饱了水而倒地的羊儿扶了起来，拽着羊角使劲摇了摇，甩干毛发。
通常来说，动物皮毛都有一些油脂，遇到小雨只要不走动，雨水自然会顺着毛发流下。
但若是雨水过大，羊毛的吸水性能极佳，很多羊儿因吸水过重，站立不住而倒地。
当然不摇也可以，等到太阳出来把水晒干，这些羊儿一样能满地跑。
“小钉子倒挺心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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