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孤独求助无门 无儿女临终凄惨
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河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母亲也已满头花发。弟弟河生上了县城的高中，在学校，大家不再叫河生，而是直接喊他：张铭仁。
春去夏来之际，我的第三个孩子出生。弟弟在学校，母亲一个人在家，我想让母亲前来伺候月子，我便让就我女婿去接母亲，自己的女儿有难处，她不管谁管？母亲被接来，家里的门就挂上了锁。就在这个当口，发生了一件让母亲痛心的事，那就是，韩家庄的舅舅金豆，去世了。
舅舅当时正当中年，啥活都能干，自己能养活自己，自做自吃已经习惯了。上了点年龄，村上看舅舅一个人，生活比较可怜，就把当成了五保户对待，贫寒补助，救济物品也常常优先给他。说实在的，他比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孩子，有着成分限制，没有一丝帮助的母亲，要好过的多了。
母亲知道舅舅的现状，也就不那么担心舅舅了，想着自己身体也不太好，翻沟越岭去看一趟舅舅，也不容易，所以，姐弟俩来往的密度明显减少了，大不如年轻力壮的时候。
开春的时候，舅舅把穿了一个冬季的烂棉袄，早早的换掉，换上了单衫。因气候变化大，他没能及时调整，所以，引起感冒咳嗽，他又没及时看病买药，咳嗽引起气管炎，痰多的，一口一口的吐不清。舅舅走到哪里，痰就吐在那里，人们给他起了外号叫：痰罐子。咳嗽，都带出血来了，气管炎明显加重。可他自己不当回事，为了省钱，他也不去卖药，硬用身体扛着，就想着扛过去就没事了。也是怕把他攒的钱花掉，自己攒那几个钱，也真不容易，那是几十年的积蓄，他要等到自己实在搞不动的时候再花，就是钢要用到刀刃上。
真是： 挣钱不易死守钱，只为老时不受难。
心里盘算有何用？手握钱财同样烦。
一个人日子久了，对自己的生活，就没了质量要求，累了就不做饭，经常肚子饿了吃冷馍，渴了喝凉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吃饭凭凑合。有病的时候，就更不想做饭，随便吃一口，也就把肚子给吃坏了，开始闹肚子了，就像咳嗽不够折磨人，加起闹肚子把身体拖垮。
拉了两个多月肚子，下边就收不住了，有感觉就往茅房跑，就会拉在裤子上，拉的人乏困无力，最后成了痢疾，便病倒在炕上。短短两月，面目苍老许多，眼中没了精气神。生了病的人，就不想动，晚上炕也不烧，就在冰凉的土炕上躺着，这样加助病情发展，也个时间就是我接母去伺候月子的当口。到后来大小便都失禁了，晚上不仅拉在被子上，白天不经意就拉在裤子上。洗过的裤子，穿在身上，等不了半天，不是尿湿，就是拉在上边，自己根本没有感觉，等到看见，就迟后了。不停的换洗，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的衣服可换，只能忍耐的穿着尿湿的裤子，拉在裤子上，看到后，大概擦一下，又穿在身上，这样久了，身上有臭味和尿骚味，也就免不了了。
出去求人的时候，走到那里，人们都说他身上有股臭味，都嫌他臭就躲着他，和他来往有啥好处？他就知道连累别人，就连住在他家附近的人，都绕路走，也不过舅家门口，生怕他叫自己帮忙。天天要张口吃饭，还要喝水，有谁来伺候你？自己做不了，就吃喝成了首要问题。没面粉去求队长派人给自己磨了一斗多面，又派人给挑来一担水，水面来了，生面难以变成熟食。又求人给他蒸一锅馍来糊嘴，每天烧水，做饭都趴在锅头哭，这天天求人的日子怎么过？
舅舅自己也觉得没脸见人，感觉活着多余，无聊。人就活个心劲，没有期盼，没了奔往幸福的欲望，那还活个什么劲？不如早点死去算了。他没去买药，所以就无药可吃，任病情发展，一个人躲在自家的角落里等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真是： 万念俱灰生存艰，自己不做糊口难。
躲避如瘟怕传染，自生自灭对谁言？
他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给他挑水的的人对他说的一段话：你说你活着干啥？有啥意义？屎尿把人都糊了，臭的都走不到人面前去了，你还要天天舔着脸去求人，别人都穷忙穷忙的，谁整天没事干来伺候你？你不如早点死了算了，那个沟深就往下跳，要不自己拴个绳上吊，那条路上死不了你，在这里活受罪干啥？自己都吃不到嘴里去了，谁来喂你？有儿有女的都靠不住，你想靠谁？趁早给自己想出路。他听了这话，也只有哭的份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年头，没有劝人活着的人，倒是有劝人去死的人。也许人家看着他生活艰难，不如早走早超生。
其实舅舅自己也不想活了，可就是狠不下心来，不能把绳拴在自己的脖子上，跳沟摔得肯定很疼，若死不咋办？看来死也得需有勇气，胆怯害怕也就办不到。真正能办到的人，那肯定是万念俱灰，身心彻底崩溃了，对活着没有一丝欲望了。
人的命在悲惨的时候，似乎越显得命长，想死却死不了，只能在死亡的路上煎熬，就像老天嫌你罪没受够，有意的拖延时间，让你多受点痛苦，不再愿来人世一样似的，舅舅金豆就是这样。
人常说，这拉痢，就是掏瓤子的病，没几天，舅舅的身体很快就垮了，身体到了自己拿不动自己身体的地步，想去看病，也走不动了，后悔也晚了。
起初，舅舅怕人看见笑话他，就利用晚上时间，把自己拉在裤子上边的污物，放在水里洗干净，再把炕烧热，衣服放在炕上炕干，白天就能穿。这样做看似简单，可水就成了问题。病倒了，没力气，把水洗了衣服，喝的就没水了。
韩家庄自从外爷打井后，后边就有人有样学样，全村最后打了五眼井，供给全村人吃水。用辘轳打水，那可是个力气活，搬不动辘轳，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辘轳失手翻转，那是没法阻拦，弄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舅舅以前吃水，都是给人家帮忙拉井绳用力气换，才给自己捎的打上两桶水吃，这样解决吃水。吃水真比吃油难，油没了可以不吃，可水顿顿离不了，也不得不求人。
断水了，自己又走不动，没法出去求人，以至于没吃没喝三天。肚子饿得慌，没力气，不能做的时候，看着生面粉，就是不能变成熟面，他这个时候，多么希望自己的姐姐来，救救他，让他少受点痛苦。也多么希望有好心人，来帮帮自己。可实际上，周围知道他情况的人，对他都是避儿远之，都装着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没人愿意伸出援手，唯恐连累自己。帮他这样的人，能得到啥好处？有啥意义？人性的冷漠，在此表现得十分真切。
舅舅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沓十元面值的钱，那是自己这些年，省吃俭用攒着防老用的钱，有着三百多。心想着，谁能给我姐传个话，我就给谁钱。可眼前连一个给姐捎话的人都看不见，只恨钱不能长腿。人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现在是有钱身臭鬼嫌弃。你有钱，可就是没人来挣你的钱。他这时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养儿养女，就是防着自己不能动的时候，有人来伺候，有人给端一口吃的，给一口喝的。无可奈何的他，眼里滚动着泪珠，泪珠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影，看着像自己的孩子，来到自己面前，他心里猛然激动起来，想着把自己攒的钱给孩子，他连忙掏出钱，鼓着全身力气递给他。眨眼间，泪珠滚落，面前的幻觉随之消失，什么也没有了，没了精神寄托，伸出的胳膊，重重的落在炕上。
真是： 孤独无助才想到，无儿无女无依靠。
传宗接代是规律，用时方知最重要。
他的肚子实在饿得不行了，他硬爬起来，去吃了点生面粉。可干面粉吃到嘴里，没水咽不下去。他又去把腌酸菜的水，喝了半碗，放碗时，身子斜度太大，没力气的他，倒了下去，头碰在水瓮上，头皮碰破，流出血来。他顾不上擦血，忍着疼痛，又爬回炕上，重重的倒了下去，任着血流，也没力气去管。本身就已臭气熏天，而这血腥，却招来更多的苍蝇，此时的舅舅，胳膊没有一丝力气，连打苍蝇的劲都没有了。
谁知道，喝了酸菜水的第二天，他的声音，就出不来了，想喊人都没了声。他绝望的看着窑顶，希望能掉下一个大土块，把自己砸死，让自己早点脱离痛苦。可窑顶依然那么结实，连个渣都不掉。想找个绳子上吊，都没力气起来去拴绳，他无奈的流下一滴泪，用着说不出声的喉咙，发着低沉的声音：“姐，你咋不来救救我，难道你把我忘掉了吗？”
他一个人在死亡的边沿上挣扎着，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现状，也没有一个关心他的人，五保户变成了无保护了，他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多么希望有个神灵光顾自己，可神灵此时就像是绕着他走似的，没有一个神灵看见他在受罪，而来帮他。只有饥饿难受的肚子，无声的向他索要填饱肚子的食物，他没力气爬起来，只能用仅有的力气，抓住压在身下的被子。
真是： 养儿育女怕辛苦，用到之时悔当初。
生死循环天注定，打破规律受惩处。
十多天过去了，一场雨，让庄稼人都停了下来，干不了活的人们，他们聚集在集体的饲养室里，一起聊天说着闲话，韩老八突然记起了舅舅，问旁边的人道：“好多天没看见金豆人了，你们谁见过他，他是不是出门了？还是干啥去了？”
被问者答道：“那要问添财，人家是队长，请假他知道。”
又一个人接着说：“还出啥门？能干啥？前几天生病了，在家养病，自己的衣服都洗不干净，出来走到人跟前，臭烘烘的，还在人面前晃荡啥？”
韩老八说：“生病了？再病也能出来转转，这都十几天没见人出门了，不会饿死在屋里了吧？”这个韩老八，可是把舅舅出生时，和尚说得的话，记在心里，这时调侃着说。韩老八的话，引起大家的好奇心，确实几天没见出门了，是不是有啥意外，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应该去看看，韩老八便和几个人一起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韩老八在舅舅门口，呐喊着舅舅的名字：“金豆，金豆，你干啥呢？”未见答应，几人便打开门一看究竟，只感觉有一股臭气扑鼻而来，人们都往后退。等到空气流通一会后，他们忍耐着，捂着鼻子进到窑洞。这才发现，炕上没了人影，大家都奇怪，这人去了哪里？
韩老八一把拉着被子，觉得被子里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只见舅舅卷曲在里，嘴里还有未咽下喉咙的棉花。人们不敢想象，那布满屎尿味的被子里边的棉花，竟被掏出吃进了肚子。让人更难接受的是，额头的伤口中，已有白色的虫子在蠕动，鼻子眼睛口中全有虫子爬出，他们明白，这人已经死去好几天了，时间短不会出现这种现象。
韩老八叹息道：“这就是没有养儿女的下场，有人管，当天吃饭就会被人发现，这还真应了和尚的话，人都不知饿死了几天了，都出蛆了，这才被人发现，快报告村上，人家是五保户，村上应该出面安葬。”有人赶忙去给队长村长报信，其他人都退出门外，窑里的气味太大，实在忍受不了，站在院子，等候村上处理。嘴里不免说些先人亏了人，他才落得如此下场。
添财知道后，赶了过来，韩老八便上前数落道：“你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操的啥心？这还是新社会吗？人都不知死了几天了？你都没发现？五保户，你都保啥了？共产党政策再好，你们这些人不执行，有啥用吗？不是我今天想起这个人，不知道还要停留多久？臭在屋里没人管了？”他就想把自己标榜一番，再发泄一下自己的私愤。
真是： 旁边说话嘴劲大，标榜自己来自夸。
处在病中无人记，生死存亡谁管他？
添财瞪了韩老八一眼说：“就你风凉话多？金豆虽然是五保户，但年龄不大，谁料想会出这事。你比他年龄大，现在不也好好的。这当官的咋？整天闲着没别的事做？还能天天站在他们口，看着他。全队多少人，事情多的都忙昏头了，那像你，整天无所事事，闲的蛋疼，不干正经事，就会扯些闲蛋。金豆这事要等着村长来处理，我也没有权力处理。”添财的话，说得韩老八眼睛瞪得多大，就是应对不上来。
说话间，村长就来了，他进门看了一下现场，出门来对着大家说道：“今天在场的人，都给我听好了，金豆的事，就说是病故了，别的闲话，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露嘴，如果上级知道，追查下来，落在谁头上，谁就等着受处罚，我让谁吃不了，兜着走。我去联系现成棺材，和衣服，让人入殓封棺，尽快入土为安。”村长怕舅舅这样一个死法传出去，对自己影响不好，要是上级来追究自己的责任，自己失职，也是没法解释，赶紧封口，不让信息外传。其他人，都是背后爱嚼舌根，嘴劲很大，当着村长的面，谁也不说话，谁也不愿出头，谁会因一个无牵无挂人的死，而去得罪村长呢？
添财说道：“那我让人去叫金珠，让她来见亡人最后一面。”添财想着金豆还有一个亲姐姐金珠。怕金珠以后回娘家怪罪自己不近人情，连死者是最后一面都不让见。
村长说道：“有啥好见的？赶紧叫人，随我去抬口棺材来，尽快入殓，再叫人赶紧挖墓，明天再给金珠去说不迟，金珠人来了，我给解释，墓挖成，就入土。”村长明显要快速解决，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真是： 封口迅速快葬埋，入土既能了此差。
活着没有人待见，死后祭奠谁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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