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三十年十二月十五,小寒。节气如其名,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七王府内虽炭火充足,但这寒意似乎能穿透门窗缝隙,直往骨头里钻。
萧璟的归来,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注入了一股沉稳的力量。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动作,而是如同蛰伏的猎豹,开始不动声色地重新梳理京中局势,尤其是针对宁王余党和幽冥殿的暗中调查。
那三名被擒的死士,在萧璟归来后施加的心理压力下,其中一人终于出现了松动。他并非直接开口招供,而是在一次审讯中,当白侨再次拿出那包暗红色粉末时,他的眼神剧烈闪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极度恐惧。
萧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示意白侨停止审讯,单独将这名死士提到一间静室。
“你在怕这个?”萧璟将那小包粉末放在桌上,声音平静无波。
那死士嘴唇哆嗦着,别开了头。
“这不是毒药,对吗?”萧璟继续道,语气笃定,“但它比毒药更可怕。是诅咒?还是某种……召唤邪祟的东西?”
死士的身体猛地一颤,虽然依旧没有开口,但这反应无疑证实了萧璟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
“你们‘国师’,信奉的不是正道吧?”萧璟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意,“用这种邪物,就不怕反噬自身,祸及子孙吗?”
“你……你怎么知道……”死士终于忍不住,嘶哑地吐出几个字,随即又惊恐地闭上嘴。
“本王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多。”萧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你自己,也为你可能尚在人世的亲人想想。说出你知道的,关于这粉末,关于‘国师’的真实目的,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比窗外的朔风更甚。
萧璟没有逼问,留下那包粉末和沉默的死士,转身离开了静室。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只需要等待它在那死士充满恐惧的内心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秦沐歌也在加紧研究那包红色粉末。她运用了多种方法,用水溶、火烤、用各种药材试探其反应。她发现,这粉末极难溶于水,遇火会散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带着血腥气的焦糊味,而与某些至阳至刚的药材接触时,则会微微发烫,颜色变得愈发暗沉。
“此物性极阴邪,内蕴污秽之气。”秦沐歌对萧璟和白侨说道,“若我所料不差,这并非直接害人之物,而是一种……媒介。用于某种邪恶的仪式,或者作为引子,激发更深层次的阴毒手段。”
联想到之前萧璟提及的北燕部落巫师的类似之物,以及那死士恐惧的反应,一个模糊而令人不安的轮廓逐渐浮现——那位隐匿的“国师”,恐怕不仅仅精通权谋和星象阵法,还可能涉足了某些诡谲阴邪的巫蛊之术!
这个认知让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这种涉及未知邪术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明明似乎也感受到了府中气氛的凝重。他虽然不明白大人们在具体担忧什么,但那无处不在的紧张感,以及父亲归来后并未完全舒展的眉头,都让他比平时更加安静。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跑来跑去,更多时候是安静地待在秦沐歌或者萧璟身边,自己看书、画画,或者摆弄那套小围棋。
这日,秦沐歌在药房配药,明明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他下得很慢,小手捏着棋子,久久不落,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忽然,他放下棋子,跑到秦沐歌身边,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道:“娘亲,我心里有点乱乱的。”
秦沐歌停下手中的活计,蹲下身关切地问:“明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明明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小胸口:“这里,好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静不下来。”他眨了眨清澈的眼睛,带着一丝困惑,“以前白叔叔教我的那个办法,好像有点不管用了。”
秦沐歌心中一紧。孩子心思纯净,对周围负面气息的感知也最为敏锐。近来府中因为那邪异粉末和潜在的巫蛊威胁,弥漫的压抑和不安,恐怕影响到了明明的心神,使得他初学的、尚不稳固的静心法门难以奏效。
她将明明轻轻搂入怀中,柔声道:“明儿别怕,那是因为最近天气不好,影响了心情。娘亲教你一个新的办法,好不好?”
她拉着明明的手,让他闭上眼睛:“你想象自己是一棵长在很高很高山上的小松树,冬天的风很大,雪很冷,但是小松树的根扎得很深很深,牢牢地抓住山里的石头。不管风怎么吹,雪怎么下,小松树都稳稳地站着,一点都不怕。”
秦沐歌用舒缓的语调,引导着明明进行意象想象,这是比单纯静坐更贴合孩童心性的宁神方法。明明依言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努力在脑海中构建那棵风雪中屹立的小松树。
过了一会儿,他紧绷的小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他睁开眼睛,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亮了许多:“娘亲,小松树不怕冷,明儿也不怕。”
秦沐歌亲了亲他的额头,心中既欣慰又酸楚。成人的世界充满了阴谋与争斗,却要让年幼的孩子也过早地学会如何在这种环境下安定心神。
晚膳时,萧璟听秦沐歌说起明明白天的状况,眉头微蹙。他看向安静吃饭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明儿长大了,知道调节自己的心情了,很好。”
得到父亲的夸奖,明明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是夜,书房内灯火通明。萧璟、秦沐歌、白侨三人再次聚首。
“对方涉足邪术,我们必须更加谨慎。”萧璟沉声道,“常规的防卫恐怕难以完全防范。沐歌,你可有应对此类阴邪手段的药物或方法?”
秦沐歌沉吟道:“万物相生相克。既是极阴邪之物,便需以至阳至正之气克之。我可以尝试配制一些具有辟邪安神功效的药香、药囊,府中关键处亦可悬挂一些桃木、朱砂等物。但能否完全克制,尚未可知。”
白侨补充道:“还需提醒宫中陛下和太子那边,加强戒备,尤其是钦天监,或许能从未象中窥得一丝天机警示。”
萧璟颔首:“我会秘密入宫面圣,陈明利害。眼下,我们需双管齐下,一方面加强自身防护,应对可能的邪术攻击;另一方面,要继续撬开那死士的嘴,并顺着废弃民宅和清源茶楼的线索,找到‘国师’和宁王的藏身之处!”
小寒之夜,朔风呼啸,卷起千堆雪。七王府内的灯火,在这片冰天雪地中顽强地亮着,仿佛在对抗着那来自暗处的、无形的寒流。而那隐匿在京城某个角落的“国师”,是否也正借着这凛冽的寒风,酝酿着更阴毒的计划?明明那棵想象中的“小松树”,能否在这越来越猛烈的风雪中,始终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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