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巨响，而是一种令人灵魂都要被抽离的、沉闷的虚空哀鸣。
归墟之息如同亿万年淤积的黑色潮水，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志，狂暴地涌向那道短暂存在的“伤口”，瞬间将其抹平。
裂隙消失，原地只余下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黑暗帷幕，仿佛那三丈通道从未出现过。
冰冷、虚无、绝对的“无”。
这是叶凡穿透裂隙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感知。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光线，甚至没有“存在”本身的实感。
肉身仿佛在瓦解，元神如同风中之烛，连思维都变得迟滞、冰寒。
唯有苦海中那口万物母气鼎微微震颤，垂落丝丝缕缕厚重的玄黄气，艰难地护住他的躯壳与神魂。
“这通道……本身就在归墟之内穿行？”
叶凡心头凛然，瞬间明悟。所谓“裂隙”，并非在归墟帷幕上开了个洞，而是强行在归墟之息的“湍流”与“静滞点”之间，撕出了一条极不稳定的、短暂存在于归墟内部的“夹缝”！
行走其中，无异于在绝对的死亡法则中泅渡！
他竭力维持神识清明，金色气血在玄黄气的包裹下熊熊燃烧，照亮身周尺许范围——依旧是纯粹的漆黑，光线仿佛被吞噬，视野无法及远。
只能模糊感觉到，前方似有几道强大的气息在同样艰难地移动，那是先一步进入的石皇、葬天岛主等古尊。
狠人大帝呢？
叶凡心中一动，侧后方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清冷如月华的波动。
她就在不远处，气息比之前更加内敛，几乎与周围的归墟虚无融为一体，却又隐隐超脱其上，如同黑色幕布上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淡白水痕。
她没有传音，此地任何多余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归墟反应。
但叶凡能感觉到，她的状态似乎……有些奇异。
那划开“平复基点”的手段，消耗恐怕远超预估。
“王腾和那三位准帝……”叶凡神识向后扫去，心中微沉。
后方，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归墟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根本无法探测。
王腾是紧跟着石皇等人第一批冲入的，按说应该在前方，但此刻叶凡却感知不到他那独特的数据流气息。
云逍子三人被王腾的神念裹挟，理应紧随其后，此刻也杳无踪迹。
是这归墟夹缝扭曲了感知，隔绝了探查？
还是……在穿越的瞬间，出了什么变故？
不及细想，前方骤然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
不，并非吸力，而是这条脆弱的“夹缝”本身正在急速崩塌、收缩！
归墟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这不该存在的“异物”彻底碾碎、同化！
“加速！”石皇的怒吼以神念震荡的方式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
无需多言，所有幸存者都爆发出此刻所能动用的极致速度，向着吸力传来的方向——那或许是夹缝的“出口”——疯狂冲去！
叶凡将行字秘运转到极致，脚下金色道纹闪现即灭，在归墟的压制下，这门天下极速也大打折扣。
狠人大帝身形飘忽，每一步都暗合某种难以言喻的道韵，看似不快，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最浓稠的归墟湍流，紧紧跟在前方古尊之后。
挤压感越来越强，玄黄气护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叶凡甚至能听到自己骨骼在重压下轻微的“咯咯”声。
元神仿佛被浸泡在万载玄冰之中，思维都开始冻结。
他咬破舌尖，以剧痛刺激神魂，眼中金色火焰燃烧，死死盯着前方那一点隐约的、不同于纯粹黑暗的……灰色？
那是出口吗？
还是归墟另一种形态的陷阱？
“近了！”
葬天岛主的棺椁隆隆作响，死气沸腾，率先冲向那片灰色区域。
石皇、轮回海至尊等也毫不犹豫，各展手段，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了进去。
叶凡与狠人对视一眼，此刻已无退路。
两人同时发力，化作一金一白两道流光，紧随古尊之后，冲入那片灰色！
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
无处不在的恐怖挤压感和虚无感陡然一轻。
脚踏实地？
不，并非大地。
而是一种坚实、冰冷、却又带着奇异弹性的触感。
光线涌入眼帘，并非明亮，而是一种永恒的、黯淡的灰蒙蒙的光，仿佛黄昏与黎明的交界，凝固了亿万载岁月。
叶凡稳住身形，第一时间环顾四周，心头震撼。
这里……就是被归墟帷幕包裹的“仙路”内部？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极度诡异的空间。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层层叠叠、如同厚重棉絮又似凝固污血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触手可及。灰色的光，便从这些云层中透出，均匀而冷漠地洒落。
大地——如果那能被称为大地的话——呈现一种暗沉的、仿佛被血液浸泡过又干涸了无数次的深褐色，质地非金非石非土，踩上去略带弹性，却坚硬无比。
大地上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隆起”与“凹陷”，有些像坟冢，有些像干涸的河床，更多则毫无规律，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腐烂后僵硬的皮肤褶皱。
没有植被，没有水流，没有任何常规意义上的生命迹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腐的灰烬味道，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归墟之息同源却又有微妙不同的“终结”气息。
最令人心悸的，是视野的尽头。
在灰暗的天幕下，极远处，矗立着一些巨大的、模糊的阴影。
它们形状怪诞，像是倒塌的撑天神柱，又像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型生物的遗骸，沉默地伫立在永恒的黄昏里，散发出古老到令人灵魂战栗的衰败与死寂。
这里，没有仙光，没有祥瑞，没有长生气息。
有的，只是一种比外界宇宙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末路”之感。
“此地……便是吾等追寻的‘仙路’？”浑拓霸尊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失望与暴怒前的压抑。
他们付出了何等代价？
近百位准帝的血祭，自身道则的加速磨损，与叶凡等危险人物的妥协……最终抵达的，竟是这般一片毫无生机、仿佛世界坟场核心的绝地？
“仙路？或许吧。”轮回海至尊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洞察了某种真相的疲惫与讥诮，“或许，所谓的‘仙路’，本就是一条通向终结的‘归路’。”
石皇巨大的石躯沉默着，皇道法则在体表明灭不定，裂纹中透出的光芒冰冷地扫视着这片灰暗世界。
他没有发表看法，但那沉重如山的石躯微微绷紧，显露出内心的不平静与极致的警惕。
叶凡迅速收敛心神，警惕地观察着几位古尊的状态，同时暗自感应自身。
苦海中的神力运转晦涩了不少，受到此地诡异法则的压制，但并未被彻底禁锢。
玄黄母气鼎依旧沉稳，提供了坚实的庇护。
他看向身旁的狠人大帝。
她静立在那里，白衣在灰色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表情，重瞳之中倒映着这片死寂的世界，深邃如古井。
她的气息更加内敛了，仿佛与周围的环境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共鸣。
叶凡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似乎有微不可查的颤抖。
“你……”叶凡以神念传音，带着关切。
“无妨。”狠人清冷的神念回应传来，简短却不容置疑，“消耗颇大，需调息片刻。此地……很怪。”
叶凡点头，不再多问。他目光扫过周围，心中一凛。
人数不对！
冲进裂隙的，应该是七位古尊（石皇、葬天岛主、轮回海至尊、浑拓霸尊、光暗至尊、兽神、一位笼罩在混沌气中的未知古尊）。
加上叶凡、狠人、王腾，以及被王腾神念裹挟的云逍子、白幽、盖亚三位准帝，共计十三“人”。
但此刻，站在这片灰暗大地上的，只有十道身影！
七位古尊俱在。
叶凡与狠人在。
唯独少了王腾，以及云逍子、白幽、盖亚三位准帝！
他们……没有成功穿越过来？
在归墟夹缝崩塌的瞬间，被留在了里面？还是……迷失在了这诡异仙路的其他角落？
“王腾和那三个蝼蚁呢？”葬天岛主的棺椁中传出阴冷的声音，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众至尊神念立刻铺开，如同无形的触手，向四面八方探去。
然而，神念在此地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那种灰暗的光，那陈腐的空气，那奇特的大地质地，仿佛都能吸收、扭曲神识力量。
至尊的神念也只能勉强延伸出千里范围，再远就变得模糊不清，且消耗急剧增加。
千里之内，除了他们十人，以及这片死寂荒芜、怪诞莫名的大地丘陵，再无任何生命或能量波动。
王腾四人，仿佛凭空蒸发。
“哼，怕是运气不济，葬身归墟夹缝之中了。”
光暗至尊冷哼，声音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王腾那精密到冷酷的计算能力，让他感到不适。
“可惜了那奇异的数据生命体，或许于此地有些用处。”轮回海至尊淡淡道，听不出太多惋惜。
石皇没有理会失踪的王腾等人，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片所谓的“仙路”吸引。
他抬起石足，用力踩了踩脚下暗褐色、略带弹性的大地。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敲击在朽木上的声音传出，带着轻微的回响，向远方荡开。
这声音……不像是踩在实地上的声音。而且，回响？
众人神色微变。
这大地之下，是空的？或者说，并非实体？
“此地法则诡异，压制神识与道则，却并非完全禁绝。”浑拓霸尊沉声道，尝试调动体内皇道法则，体表腾起一层黯淡的乌光，虽然远不及在外界时璀璨，但确实还能运转。“或许，真正的‘仙路’隐秘，藏在这片世界的深处。”
“仙路？长生？”兽神低吼，它庞大的身躯在此地也显得有些拘束，鳞甲缝隙中流淌着暗金色的血液，那是之前镇压准帝反扑和穿越归墟时留下的道伤。
“此地只有死气与终结，哪来的长生契机？莫非吾等万古筹谋，竟是一场空？”
“未必是空。”笼罩在混沌气中的未知古尊首次开口，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归墟吞噬万道，亦可能蕴藏着‘终结’之后的‘新生’之秘。万道坟场，或许亦是……种子埋藏之地。”
他的话让几位至尊眼中重新燃起微光。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早已明白“物极必反”、“死极而生”的道理。
这片绝地越是诡异死寂，或许越是隐藏着超越想象的机缘。
叶凡冷眼旁观，心中警惕提到最高。
这些古尊个个老奸巨猾，心志坚定如铁，绝不会轻易被表象打击。
他们很快便会行动起来，探索这片未知而危险的世界。
而自己和狠人，必须在这过程中保持足够的实力和话语权，同时……寻找王腾等人的下落。
至于云逍子三人……叶凡心中轻叹。
若他们真的陨落在归墟夹缝中，那也是命数使然。
自己能做的，已经做了。
就在众至尊各怀心思，准备进一步探索时——
“嗡……”
一阵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震颤，毫无征兆地传来。
不是来自脚下的大地，也不是来自灰色的天空。
而是来自……视野尽头，那些巨大、模糊的阴影方向！
紧接着，那灰暗、凝固、仿佛永恒不变的“天光”，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铅灰色的云层缓缓蠕动起来，如同苏醒的巨兽内脏。
黯淡的光线明灭不定，灰暗的世界忽明忽暗，投下更加扭曲怪诞的阴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数纪元的悲伤、绝望、以及……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渴望”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每个人的心神。
“这是……”轮回海至尊脸色微变，身周的虚幻时光长河虚影剧烈波动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
“有东西……在‘看’着我们。”狠人大帝忽然抬头，重瞳之中仙辉一闪而逝，望向远处那最庞大、最模糊的一片阴影，声音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凝重。
所有至尊，包括叶凡，瞬间寒毛倒竖！
一种被至高无上的、难以理解的存在“注视”的感觉，清晰无比地降临！
那不是杀意，不是恶意，甚至谈不上是“意识”。
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本能的、属于这片死亡世界本身的……“感知”？
“戒备！”石皇低吼，石皇戟横在身前，皇道法则全面复苏，哪怕在此地受到压制，也爆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波动。
其他古尊也各祭兵器，气机联动，衰败却依旧无敌的皇威冲天而起，搅动着灰暗的云层，试图驱散那无形的“注视”和弥漫的诡异情绪。
叶凡亦将状态提升至巅峰，万物母气鼎悬于头顶，垂落万千玄黄气，将他与身旁的狠人大帝护住。
他感觉心脏在沉重地跳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大恐怖时本能的警惕。
“看”着他们的……是什么？
是这片“仙路”世界残存的本源意志？是那些巨大阴影中沉睡的、难以想象的古老存在？还是……归墟本身？
“噗通……噗通……”
一种低沉、缓慢、仿佛巨型心脏跳动的声音，开始隐隐传来，与那灵魂层面的震颤同步。
声音的来源，正是狠人目光所向的那片最庞大的阴影！
随着这“心跳”声响起，灰暗世界的光线扭曲得更加厉害。
众人脚下那暗褐色、略带弹性的大地，似乎也随着这“心跳”的节奏，开始极其轻微地……起伏？蠕动？
“此地不宜久留！”葬天岛主棺椁震动，死气如狼烟，“那阴影方向有大诡异，绝非善地！先离开这片区域！”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沙沙……沙沙沙……”
一阵细密的、仿佛无数砂砾摩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起初极轻微，转眼间便连成一片，如同潮水漫过沙滩。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视野所及，那些大大小小、形状不规则的“隆起”与“凹陷”中，那些暗褐色大地的“褶皱”里，开始“渗”出一些东西。
那是灰白色的、细小的颗粒，如同灰烬，又似某种微生物的聚合体。
它们从地面“生长”出来，越来越多，汇聚成一片片灰白的“薄雾”，贴着地面缓缓流动、蔓延，向着众人所在的位置包围而来。
灰白“薄雾”所过之处，本就黯淡的光线似乎更加晦暗，空气中那股陈腐的灰烬味道陡然浓烈了数倍，还夹杂着一丝甜腥。
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这些灰白颗粒的出现，弥漫在空气中的那种悲伤绝望情绪，陡然变得清晰、强烈起来，甚至开始隐隐冲击众人的心神防线！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兽神低吼，一道暗金色的爪芒扫出，斩向最近的一片灰白薄雾。
嗤——！
爪芒没入薄雾，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那灰白薄雾依旧不疾不徐地蔓延，甚至将兽神爪芒中蕴含的些许皇道法则气息也“吞噬”了进去，薄雾本身似乎微微“浓郁”了一丝。
“能吞噬能量与道则！”轮回海至尊瞳孔收缩，“避开！不要轻易触碰！”
不用他提醒，众人已心生警兆。这些看似无害的灰白颗粒，竟是如此诡异！
灰白薄雾蔓延的速度在加快，从四面八方合围，封堵了所有容易撤离的方向。唯有那传来诡异“心跳”和“注视”感的庞大阴影方向，薄雾似乎稍微稀薄一些，但那里散发的危险气息，却更加令人心悸。
是选择被这诡异的、能吞噬道则的灰白薄雾包围，还是冒险冲向那未知的、仿佛有活物存在的巨大阴影？
绝境之中，必须做出抉择。
石皇眼中凶光一闪，石皇戟指向阴影方向：“向那边冲！本皇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与其被这诡异的薄雾慢慢消磨，不如直捣黄龙！这是石皇一贯的霸道风格。
“走！”浑拓霸尊也赞同，乌光护体，率先朝着阴影方向冲去。
其他古尊略一迟疑，也纷纷跟上。留在这里与薄雾纠缠，显然不明智。
叶凡与狠人对视一眼。
“跟上去。”狠人轻声道，语气不容置疑。她似乎对那阴影方向的存在，有着某种特别的感应或兴趣。
叶凡点头，头顶万物母气鼎洒落神辉，护住二人，紧随着古尊们的步伐，向着那片笼罩在愈发浓重诡异气氛中的巨大阴影冲去。
身后，灰白色的薄雾如同有生命般，加速涌动、合拢，将他们的来路彻底吞没。
前方，是更加深邃的灰暗，低沉的“心跳”，无形的“注视”，以及……无法预料的恐怖。
这条以无数血骨铺就、穿越归墟而抵达的“仙路”，终于向着幸存者们，展露出了它狰狞面貌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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