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西郊,那片被围墙圈起来的广阔黄土地,在夕阳余晖下呈现出一种荒凉而残酷的金色。
那是度假村工程项目地,也是我初到省城时,接下的第一个项目——当然,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这项目曾经承载着陈绍和六联集团洗白上市的巨大野心,图纸上的蓝图描绘得无比美好。
谁能想到,随着陈绍的死亡,这一切如同沙滩上的城堡,瞬间垮塌。
资金链断裂,各方势力觊觎又互相掣肘,项目彻底停摆。
当初进驻的工程队、管理人员早已作鸟兽散,只留下这片被挖掘机啃噬过的、坑洼不平的黄土地,以及几栋孤零零、尚未封顶就已然破败的混凝土框架,像巨兽的骨架,沉默地指向天空。
罗忠选择这里,真是“用心良苦”。
足够偏僻也足够宽敞,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这的确是一个“了解恩怨”的“完美场所”。
可以预见,一周后的晚上,这里汇聚的将是罗忠麾下最核心、最凶狠的力量:索命门的职业杀手,以及六联帮能调动的、数量绝对碾压我们的门生打手。
不说那些神出鬼没、擅长一击致命的索命门杀手,光是六联帮可能动用的上千号人……这个数字就让我心底发寒。
我坐在平房小院中的石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石面,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王兵走了过来,他没坐下,只是靠着旁边那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槐树,递过来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在想什么?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我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让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不能真就这么带着兄弟们,明知道是火坑,还硬往里跳吧?那不成送死了。”
“办法?”王兵苦笑一声,弹了弹烟灰,“硬碰硬肯定不行。官家那边……康队他们,有没有可能提供点支援?哪怕只是事后清扫现场,或者提前布控施压也行啊。”
提到康队,我心中的疑虑更重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我把烟头按熄在石椅上,“康队当初找上我,口口声声说要铲除‘鸦’组织,清除省城的毒瘤。可现在呢?我们刚捣毁了嗨丸工厂,抓了药王和东叔,算是撕开了一个口子,他转头就跟我说任务结束,调查组解散。‘鸦’组织的核心人物,像罗忠背后的那位,我们连影子都还没摸到呢!这算什么完成任务?”
王兵沉默了一下,说道:“官家的心思,我们向来猜不透。但你既然有疑虑,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问问?探探他们的口风。如果这条路彻底堵死了,我们也死了这条心,另想办法。”
我点了点头,觉得有理。或许康队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后续有别的安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拨通了康队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康队,”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我是杨少杰。我觉得……我们的任务可能还没完全结束。省城的‘鸦’组织依然存在,而且我这边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关于罗忠和……”
“杨少杰!”康队的声音异常生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直接打断了我的话,“是我上次说得不够清楚吗?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调查组也已经正式解散!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就这样,挂了!”
“康队?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我愣住了,有点懵。这态度转变也太快太决绝了。我不死心,再次回拨过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电子女声彻底浇灭了我心头最后一点侥幸。
此刻,省局,局长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康队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刚才那部手机,动作熟练地用小工具撬开后盖,取出里面的电话卡,看也没看,随手丢进了桌旁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办公桌后坐在阴影里的陆卫国,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有不解,也有一丝不忍。
“陆局,”康队声音低沉,“这样……真的好吗?毕竟杨少杰他们,这次确实立了功,而且他们现在可能正面临……”
陆卫国抬起手,制止了康队继续说下去。
他的脸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但声音里的疲惫和一种罕见的凝重却清晰可辨:“老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有人……向纪委举报,说我贪污受贿,勾结黑恶势力,提供保护伞。”
他顿了顿,手指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纪委的调查组已经进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与非官方人员的‘非常规’接触,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我必须要避嫌,保住这个位置,才能……才有可能在未来继续推动对‘鸦’的调查。你明白吗?现在,我们必须断掉一切可能引起误会的联系,尤其是像他们这种身份敏感的人。这不是抛弃,是……战术性撤退。”
康队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理解陆卫国的处境,官场如战场,有时候身不由己。
只是想到电话那头可能陷入绝境的杨少杰,他心中依然像压了块石头。
平房小院里。
我放下已经忙音的手机,看向王兵,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被背叛的愤怒:“这是怎么回事?翻脸比翻书还快?”
王兵摇了摇头,表情同样凝重:“不清楚。我们这帮人,很少跟官家深处打交道。他们的规矩,他们的玩法,我们确实琢磨不透。”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我感觉脑袋一阵胀痛,像是要炸开一样。线索断了,靠山没了,前路强敌环伺……这种被逼到墙角的感觉让人窒息。
王兵适时地又递过来一支烟,我接过,借着火狠狠吸了一大口,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纷乱的思绪。
“联系联系其他人吧,”王兵建议道,“不一定是官面上的人,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子。”
其他人……我脑海里飞快闪过几个名字。
突然,我想到了张明。
他虽然也是官家的人,但职位不算高,而且和我颇有交情,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点内情。
我拨通了张明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他才接起来,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音也很安静。
“张明,是我,杨少杰。我想问问,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调查组说散就散了?‘鸦’不是还没查清楚吗?”
电话那头的张明沉默了,沉默的时间长得让我以为信号断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极其压抑、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少杰……具体情况,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上面,闹掰了。对这次调查组的行动方式和结果……存疑。而且,听说纪委派人下来了……所以,只能先把调查组遣散。这是命令。”
我大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上面有人阻挠调查?或者说……‘鸦’的人,手已经伸到官家里面了?而且位置不低?”
张明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后才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有……这种可能。但这只是猜测。上面的意思,我们下面的……只能服从。”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我明白了。
张明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冒了风险。在其位,谋其职,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少杰,”张明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告诉他有什么用呢?让他违反纪律来帮我?那只会害了他。
见我不说话,张明似乎也明白了,他自问自答般低声道:“抱歉,少杰……我这边,确实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如果你真的遇到了麻烦,可以试试联系雷队。毕竟,当初是他引荐你的,以他的性格和能量……或许不会放任你不管。”
雷通!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那个脾气火爆却极重情义的中队长!
“好的,谢谢你,张明。保重。”我挂断了电话。
虽然得到了一点方向,但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康队的决绝,张明的无奈,都印证了我的猜测——我被“踢出局”了。
为了所谓的“大局”、“避嫌”,他们选择了明哲保身。
官家的人情冷暖,我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
一种被利用完就丢弃的悲凉感,弥漫心头。
现在,所有的希望,似乎都系在了雷通一个人身上。
王兵依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又点上一支烟,陪在我身边。
这种无声的陪伴,此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我翻找着通讯录,找到了那个标注为“雷队”的号码。
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等待接听的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通了。
“喂?”一个熟悉的、中气十足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粗嗓门传来。
我精神一振,赶紧开口,声音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雷队!是我,杨少杰!”
“嗯?杨少杰?”雷通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是谁,随即恍然,“哦!是你小子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在省城那边执行任务还顺利吗?”
“雷队你还记得我!”我心头一暖。
“废话!老子带过的兵多了,但你们那一届,让老子印象‘深刻’得很!想忘都难!”雷通笑骂了一句,语气随意,却让我瞬间想起了在藏区军营里那些摸爬滚打、被训得灰头土脸却又热血沸腾的日子。
回忆涌上心头,我反倒有些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开口求援了。
反倒是雷通,似乎听出了我语气里的不对劲,主动问道:“怎么,吞吞吐吐的?是不是在那边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任务不顺利?”
机会来了。
我定了定神,说道:“雷队,确实遇到大麻烦了。我已经摸到了‘鸦’组织核心成员的线索,但是……官家这边,调查组突然解散了,康队他们……撒手不管了。”
“奶奶的!”雷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这帮坐办公室的,就会搞这套!遇见硬骨头就缩卵?他们不查,咱自己查!说,需要老子怎么帮你?”
雷通这毫不含糊、充满匪气又极度护短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我心头的寒意和孤寂。
还是淬火连的人够意思!
“我……我和他们……约了架。”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但我们这边……人手严重不足。对方很可能有几百甚至上千人。”
“约架?人手不足?”雷通的音调变了,带上了一丝审慎和狐疑,“杨少杰,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违反纪律,干了什么出格的事,被官家那边给清理出门户了?”
我心里一紧,连忙道:“雷队,我是那种人吗?我一直都是按照……”
“以我对你的了解,”雷通毫不客气地打断,“是!”
我一阵苦笑:“雷队,我可是你亲手带出来的兵啊!”
“哼,就是因为我带出来的,我才了解!”雷通哼了一声,但语气随即变得严肃起来,“行了,说正事。你是不是想让我从这边调兵过去帮你?”
“是!”我赶紧承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雷通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公事公办的刻板:“杨少杰,你要清楚,私自调动部队介入地方私人争斗,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我做不了这个主。必须向上级打报告,申请,等待审批。这是原则问题,没得商量。”
我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猛地沉了下去,彻底凉了半截。
是啊,我太天真了。
从藏区调兵过来,光是路途就要三四天,再加上层层审批,等手续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远水,根本救不了近火。
最后一丝希望,仿佛也破灭了。
就在我陷入绝望,准备接受现实时,雷通那边似乎传来了些微的嘈杂声,他语速加快,说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头再说。我这边马上要带兵出操,先挂了!”
“雷队,等等……”我还想说点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我举着手机,呆立在渐渐笼罩下来的暮色中,晚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
被丢出公海了……
真的被丢出公海了。
苦心经营,周旋于红、白、黑三道之间,冒着生命危险撕开了口子,到头来,却被一道一道地推开、抛弃。
我杨少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三道都不容、都没人要的“孤魂野鬼”。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落和孤立无援感,将我紧紧包裹。
我看着手中渐渐熄灭的烟头,那一点红光,如同我此刻微茫的希望,终于彻底暗了下去。
王兵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他和兄弟们,是我最后还能抓住的、不会抛弃我的力量。
绝路了吗?
或许吧。
但就算是绝路,也要用自己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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