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清晨。
绿皮火车在“呜——”的汽笛声中,缓缓停靠在德州站。一行八人提着行李,随着人流踏上站台。北方干燥冷冽的空气,与烟台带着海腥味的湿润截然不同。
“这味儿就对喽!”侯夏阳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肉香,“扒鸡!正宗的德州扒鸡!”
在车站附近找了家干净的招待所安顿下,此行的目标明确无比。他们没去大饭店,而是钻进了本地人推荐的一家老店。店面不大,桌椅油亮,却坐满了食客,浓郁的香料与肉香蒸腾扑鼻。
当那只盛在粗白瓷盘里、色泽金黄、形若俯卧的扒鸡端上来时,所有人都咽了口水。池俊潇迫不及待地戴上手套,轻轻一扯,鸡腿便应声脱落,肉质酥烂,骨节分明。
“绝了!”他含糊不清地赞叹。
凌心蕊小心地撕下一小块胸脯肉,入口咸香鲜嫩,果然名不虚传。林恺乐将一只最完整的鸡翅放到她碗里,低声道:“多吃点。”
漫步苏禄王墓
填饱肚子后,时间尚早。在凌云飞的提议下,他们去了城北的苏禄王墓。这是一处埋葬着古代菲律宾国王的古迹,在北方冬日的萧瑟中,红墙黄瓦显得格外肃穆。
不同于趵突泉的喧腾,这里异常安静。他们走在松柏掩映的神道上,陈俊宜看着碑文,轻声讲述着几百年前这位异国国王客死中原、明朝以王礼厚葬的历史。
“你看,”他对凌心蕊说,“无论多远,真诚的情谊是能被记住的。”
凌心蕊看着那座孤寂的陵墓,心中触动。历史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离别与铭记,可以跨越时间和地域。
古运河边的漫步
从苏禄王墓那沉淀了数百年孤寂的历史氛围中走出,一行人仿佛都带着些许沉重的思绪。不知是谁提议了一句“去河边走走”,便得到了无声的附和。
他们信步来到古运河边。冬日是它的枯水期,河水收敛了气势,露出部分斑驳的河床,水流缓慢得几乎看不出移动,像一条进入冬眠的巨蟒。两岸的柳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千万条枯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划出疏离的线条,与远处几处冒着袅袅炊烟的灰瓦民居,共同构成了一幅北国冬日特有的、带着苍凉意味的水墨画。
没有江南水乡的吴侬软语和摇橹声,这里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和脚下冻土被踩实的细微声响。空气冷得发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
他们默契地分成两三拨,沿着宽阔的河岸慢慢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凌心蕊和林恺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最后。她把手缩在羽绒服口袋里,目光落在仿佛凝固的河面上。林恺乐走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沉默地守护着这片静谧。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下意识因河边薄冰而脚步微顿之时,手臂已下意识地抬起,虚虚地护在她身侧。
走在前面的侯夏阳难得地安静了下来,他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侧身用力朝河面甩去。石片在近乎停滞的水面上笨拙地弹跳了两下,便沉了下去,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激起。他拍了拍手,嘟囔了一句:“这水都冻瓷实了。”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某种无处安放的情绪。
陈俊宜和池俊潇并肩走着。陈俊宜的目光掠过对岸的民居,轻声对弟弟说:“‘枯藤老树昏鸦’,大概就是这样的意境了。只是这里没有昏鸦,只有我们。”池俊潇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嗯”了一声,双手插在裤兜里,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贺星辰依旧带着他的速写本。他没有画具体的某人,而是用快速的线条捕捉着眼前的整体——空旷的河岸、枯寂的柳林、无言的流水,以及那几个在宏大景观里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清晰的身影。这本身就是一幅充满离别寓意的画。
凌云飞和陆明远走在最前,偶尔会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交谈一两句,内容大概是接下来的车次和时间。他们的稳重,像是在为身后这群弟妹们规划着一条不得不前行的路。
离别的气氛,不像潮水般汹涌,反而像这河面上弥漫的、冰冷的湿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里。这古老的运河,见证了多少南来北往的客商与离别?而此刻,它又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场现代的、青春的告别。流水带走了时间,也仿佛正载着他们最后相聚的时光,缓慢而又无可挽回地流向那个已知的、却依然不愿面对的未来。
凌心蕊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这北国运河的苍凉与坚韧,连同身边哥哥们沉默的陪伴,一起刻进了心底。她知道,这幅画面,将是她未来在异国他乡,用以抵御孤独的、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场景:德州招待所 - “等我”与满枕心意
在德州招待所安顿下来后的夜晚,房间里安静下来。凌心蕊洗漱完毕,正准备躺下,林恺乐走了过来。
“七七,给你。”他将一个厚实的红包递到她手里,目光沉静而温柔,“压岁钱,平平安安。”
这是他亲手给的,在新年的前夕。凌心蕊接过,心里暖暖的,小心地将它放在了枕头正下方,带着这份最初的温暖,沉沉睡去。
确认凌心蕊呼吸变得均匀悠长后,本该睡着的林恺乐悄然睁开了眼。他像执行一个秘密任务,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她的床边。
他极其轻柔地、从枕头下取回了自己那个红包。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他拿出笔,在红包的背面,郑重地、一笔一划地添上了两个字:
「等我。」
写完,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将红包塞回她的枕头下,确保它放在了最上面。
凌心蕊在清晨醒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手下意识往枕下一摸。
触感不对!
她猛地坐起身,掀开枕头,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枕头底下,林恺乐那个红包的下面,竟然多出了一座小小的、温暖的红色山丘!
她难以置信地一个个拿起来,每个红包都有独特的标记,让她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的心意:
· 侯夏阳的红包上,画着一个夸张又滑稽的大大笑脸,还有一只歪歪扭扭的猴子。。
· 池俊潇的上面写着“天天开心!”,字迹飞扬。
· 陈俊宜的则是笔迹工整的「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 凌云飞和陆明远的并排放在一起,是兄长式的厚重祝福。
· 贺星辰的红包里,除了压岁钱,还夹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用炭笔快速勾勒出的、她趴在火车窗边的侧影。
· 甚至还有两个格外厚重、字迹苍劲的红包,封皮上分别写着 “外公外婆” 和 “干爹干妈” 。这定是长辈们提前备好,交由稳妥的贺星辰一路小心带来,在此刻悄悄给她的惊喜。
她的目光最后落回最上面、林恺乐的那个红包上。她将它拿起,翻到背面。
当看到那力透纸背的「等我」 二字时,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随即被一股巨大而滚烫的情感彻底淹没。
她将这座由所有人的爱构筑的红色山丘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其中。在这个陌生的清晨,在新年的第一天,她拥有了全世界。
从苏禄王墓和古运河边归来,凌云飞提议去市区逛逛:“德百大楼和旁边的城隍庙步行街离得近,正好买点特产,也让七七感受下本地的热闹。”
一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德百大楼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里。2003年的大楼算不上顶尖气派,却透着实打实的繁华,玻璃幕墙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门口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年味十足。楼内商铺林立,从日用百货到各地特产一应俱全,侯夏阳一进楼就被食品区的乐陵金丝小枣吸引,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甜!比超市买的地道多了,得多带点给七七当零食!”池俊潇则在一旁研究起了德州黑陶,指尖划过乌黑油亮的瓶身,念叨着“这工艺挺有意思”。
凌心蕊被音像店的橱窗勾住了脚步,里面摆着周杰伦、孙燕姿的新专辑海报。她踮脚往里看,正好看到货架上摆着那盘她找了好久的《毛毛的美丽人生》,伸手想拿,林恺乐已经抢先一步取下,轻轻放进她手里:“喜欢就拿着。”她抬头冲他笑,眼底亮得像藏了星光。
出了德百大楼,拐个弯就是城隍庙步行街。这里和大楼的规整不同,满是市井的鲜活气息——街边小摊一字排开,糖画艺人握着铜勺,糖浆在青石板上流转成龙形;糖葫芦串得饱满,裹着晶莹的糖壳,咬一口酸甜迸溅;还有卖虎头鞋、剪纸的老铺子,红的绿的摆得热闹,透着老德州的烟火气。陈俊宜站在一处说书场的旧招牌下,指着斑驳的木牌给大家讲:“这里以前是老城隍庙的核心,早年间还有戏院和茶座,是德州最热闹的地方。”
陆明远在一个卖手工剪纸的摊位前停下,挑了一张剪着“平安喜乐”的红剪纸,悄悄塞给凌心蕊;贺星辰则举着速写本,快速勾勒着街边吹糖人的老人,糖丝在他笔下化作灵动的线条;凌云飞索性在路边买了几串糖葫芦,分给每个人,冰凉的糖壳咬碎的脆响,混着街上的叫卖声,格外有滋味。
侯夏阳和池俊潇凑在一个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挑了个会蹦跶的铁皮青蛙,不由分说塞给凌心蕊:“路上解闷用!”凌心蕊握着冰凉的铁皮青蛙,看着哥哥们或认真挑选、或低声说笑的身影,再看看身边热闹的街巷、鼻尖萦绕的甜香,忽然觉得离别好像没那么沉重了。
临走时,每个人手里都拎着大包小包——乐陵金丝小枣、真空包装的扒鸡、手工剪纸、黑陶小摆件,还有凌心蕊怀里的专辑。这些带着德州温度的物件,像一个个小小的容器,装着此刻的热闹与温情,也将陪着她,走向遥远的南洋。
场景:梦境里的济南雪与《my Love》的摇篮曲
在德州等待火车的空档,他们钻进了一家歌舞厅的包厢。连续几日的奔波与心弦紧绷,在侯夏阳和池俊潇吼着《笨小孩》的喧闹声中,似乎得到了释放。
凌心蕊原本还跟着哼唱,但包厢里过足的暖气,哥哥们令人安心的存在,像温暖的潮水将她包裹。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头不知不觉靠在了沙发背上,意识渐渐模糊……
(梦境与现实的交融)
就在她即将彻底沉入睡眠时,一道温柔而深情的吉他前奏,像月光般流淌进来,轻轻托住了她下坠的意识——是《my Love》。
林恺乐抱起了吉他,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低垂,专注于琴弦。他将每一个音符都弹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这不再是歌曲,而是只为她一人演奏的、现场的摇篮曲。
在这温柔的吉他声中,她的梦境展开了:
她发现自己又站在了趵突泉边,但周遭寂静无声,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那三股奔涌的泉水在梦中安静下来,水面凝结成朦胧的玉,雪花落在上面,悄然无声。
她伸出双手,在原地转着圈,贪婪地看着这纯净无瑕的世界,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纯粹的笑容。
场景变幻,她漫步在曲水亭街。青石板路被纯净的白雪覆盖,两岸的垂柳挂满了毛茸茸的雪凇,像一夜之间开满了梨花。溪水没有结冰,依旧潺潺流淌,水面上漂浮着些许雪花,像无数个顺流而下的、小小的告别。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抔干净的雪,感受那冰凉的、真实的触感,这是她生命中最爱的、如同故乡代名词的事物。
雪,越下越大。
寂静无声,却覆盖了一切。
吉他的旋律在梦中与飘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my Love》的每一个音符,都变成了落在她心上的、一片温柔的雪花。
现实中,包厢里一片寂静。
其他哥哥们都安静下来,或坐或靠,听着吉他,看着在音乐与梦境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安然沉睡的她。
她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盖上了林恺乐的羽绒服,池俊潇的外套,像一座用温暖筑起的小小山丘。
她没有醒。
她沉浸在那个由他最沉默的爱意和她最深的眷恋共同编织的、完美无瑕的梦境里。
直到很久以后,火车出发的时间临近,凌云飞才不得不上前,用最轻最轻的声音,几乎是气音地唤她:
“七七,该走了。”
她缓缓睁开眼,梦境的余韵和吉他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她没有说话,只是抱紧了身上带着哥哥们体温的外套。
那个关于雪的梦境,和那首《my Love》,被她深深地藏进了心底,成为她行囊里最珍贵的一部分。
(德州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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