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在医院住了五天。
这不是老公告诉我的，而是我根据日夜的轮换算出来的。
老公也在我醒来的第二天，就恢复如初了。
他依旧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我，耐心温柔地哄我吃药，给我喂饭喂水果。
但我们之间都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裂开了一条缝。
我不怎么说话，大多数时间都维持着一种沉默的状态。
我看窗外的天，看床头柜上的红玫瑰，看来查房的医生、送药的护士，但不怎么看老公。
老公也意识到了我的变化。
他也变得沉默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
我们谁不知道，是他先疯掉，还是我先疯掉。
终于，医生小心向老公提出。
“赵总，要不带赵太太去花园里走走吧。”
“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对赵太太的恢复也有好处。”
“而且，现在正是五月，江城一年到头，也就一个五月和十月天气比较好，不能不热，风也不燥。”
原来，现在是五月。
原来，这座城市叫江城。
我看着天边的云，默默地想，那我是谁呢？
我以为老公不会把医生的建议听进去。
因为，他是那样的不想我接触他以外的人，不想我接触门外的世界。
可出乎意料的是，老公却推来轮椅，要带我下楼。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对着我苦苦一笑。
“别那样看着我，老婆。”
“虽然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很真想造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可那样的你，一定会很不开心的。”
“……我不想以后你回想起我的时候，都是不开心的记忆。”
“老婆——”
老公低着头，把额头放在我的手背上。
“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我茫然地看着他塌下去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的话。
因为，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空白的，对感情的认知也是空白的，因为不知道爱是什么，也就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又该如何再爱他一次。
黄昏的时候，老公推着轮椅，带着我下楼了。
我虽然在这个医院住了很久，却是第一次到花园里。
花园很大，种满了花草树木。
我好奇地睁大眼睛，一样一样地看，并努力记住它们的模样，好让我的认知能多一点。
老公沉默地推着轮椅。
傍晚的风，徐徐吹来。
微凉。
老公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视线在扫过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时，我指着长椅上的男人，问老公。
“那个人在做什么，他的嘴巴怎么会那样？”
老公随口答：“抽烟。”
我心中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说：“我以前是不是也抽烟？”
老公怔了一下，对我说：“没有，你不抽烟。”
我觉得他在骗我，但还是说：“哦。”
我们没在花园里待太久，老公就以起风了为由，带我回了病房。
虽然此次花园游的时间不长，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吹到了外面的风。
五月的风，很舒服。
心情一好，我的胃口也变好起来，晚餐多吃了好几口。
第二天，当那位医生再来查房的时候，我连连给他打眼色，希望他像前一天那样，给老公提议，带我去花园呼吸新鲜空气。
可他却没看到，给我检查完后就走了。
我有些失落。
老公摸摸我的头顶，对我说：“现在外面有点热，等下午太阳下山了，我就带你下楼散步。”
我眼睛一亮。
“真的吗？”
老公冲着我微笑，笑容有些苦涩。
“真的。”
可天公不作美，午后，天竟然下起了雨。
雨势很大，且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迹象。
我焦急不已，在心中暗骂，这老天爷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我多难得才得到下楼的机会呀。
因为无法下楼，我的心情变得极其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牛奶、水果……喂到嘴边，通通都不吃。
老公终于受不了了。
“你到底想怎样？”
“是我不让你出去吗？”
“是外面在下雨，很大的雨，不能出去！”
“待在我的身边，就让你这么难受吗！”
老公的声音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端着水果盒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是的，我很难受！”
那一晚，被他强行从轮椅上扯起来的惧怕，分明还刻在我的认知里。
可这一刻，我却全然想不起来了。
我抓着被子，对着他不满的控诉。
“你天天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出门，还找了一个不会说话的保姆。”
“你口口声声地说着你有多爱我，可你根本就不爱我。”
“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也不关心我每天在想什么……你也不告诉我我是谁，也不跟我说以前的事情，我每天就像个傻瓜一样，被你关在笼子里，等待着你回来。”
“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的眼泪，委屈地流下来。
“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老公的眼睛有些发红。
“就凭我是你的丈夫！我是你的丈夫！”
“就算你是我的丈夫又怎样！”
我流着眼泪嘶吼。
“我不是你笼子的鸟，你没有权利天天关着我！”
在我的嘶吼下，老公沉默了。
他英俊的面孔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
五天后，我出院了。
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出院就意味着，我要再次回到那个像笼子一样的家里，做一只断腿的鸟。
在医院的话，我虽然也没有自由，但我每天至少可以看到医生与护士，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虽然不多，但至少比面对一个不说话的保姆要好很多。
也想过干脆逃走吧，从这个男人身边逃走。
可我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就算我能跑能跳，可我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
我沮丧极了，一言不发地坐在轮椅上。
老公推着我，乘电梯，到负一楼的停车场。
再抱我上车，离开医院。
车驶入夜色里。
最终停在一幢漂亮的房子前。
老公把我抱下车，我看着眼前陌生的房子，很好奇。
我没忍住问：“这是哪里？”
老公抱着我踩上阶梯。
“这是我们的新家。”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
老公用肩膀顶开暗色大门。
“你不是怪我天天把你关在家里吗？”
“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房子后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让保姆带你去。”
我惊呼。
“真的吗？”
“真的。”
老公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老公眼里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光。
“包括我的命。”
我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
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惧怕。
一个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随时交付出去的人，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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