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产业司办公楼二楼,机械处的牌子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陈旧。
处长高峰端着茶杯,信步走到刘清明的办公室门口。
他习惯性地想推门进去,却在手触到门把手的前一刻,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纸张翻动声。
高峰的动作停住了。
他有些诧异。
刘清明不是出国了吗?
整个项目组的人,除了那个刚来的大学生,基本都被他派去做别的临时工作了。
这个时候,谁会在里面?
高峰心里泛起一丝警惕,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规矩。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
确实有人。
他缓缓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上锁。
一道门缝被悄然推开。
高峰眯起眼睛,朝里面看去。
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坐在那张属于刘清明的处长办公桌后。
年轻人低着头,神情专注,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看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窥探浑然不觉。
高峰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地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终于惊动了那个年轻人。
“你是谁?”高峰的口气很平淡,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处长高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站起身。
“处长,我,我是陈默,刚分来的大学生。”
高峰打量着他。
很年轻,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透着一股学生气。
“你就是部里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学生?”
“是的,处长。”陈默有些拘谨地回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高峰的目光扫过那张办公桌,“在刘处的办公室里?”
陈默连忙解释:“处长,是刘处长出国前安排的。他让我在这里随时待命,说可能会有事情需要我查资料,方便他随时打电话过来咨询。”
高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陈默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补充道:“处长,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合规矩。要不,我还是去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吧。”
“不用。”高峰摆了摆手,“刘处怎么交代的,你就怎么做。”
他走到办公桌旁,看了一眼陈默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一些手绘的简易图表。
“听您的。”陈默松了口气。
高峰随口问道:“这几天,刘处让你做什么了?”
“都是找资料。”陈默老老实实地回答,“各种各样的资料。”
“哪方面的?”
“大部分是和机械制造相关的,比如精密加工、光学仪器、数控系统这些。也有一小部分,是关于半导体制造设备的。”
高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高峰才点了点头。
“好,你继续工作吧。”
“好好帮刘处工作。”
“是,处长。”陈默立刻应道。
高峰转身离开,轻轻地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了个弯,走向了处里的资料室。
“老张,把近期的借阅登记簿给我看一下。”高峰对资料保管员说。
保管员老张不敢怠慢,连忙找出登记簿递了过去。
高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借阅人那一栏,几乎全是陈默的名字。
而借阅的资料,也确实如陈默所说,绝大部分是关于机械制造的各类技术文献和行业报告。
其中夹杂着几份关于半导体设备的内容。
高峰的指尖在其中一行字上停了下来。
“沪微电子公司项目立项批文及相关技术评估报告”。
沪微公司。
高峰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家公司他有印象。
是去年刚刚在沪市成立的,专门从事光刻机研发。
当时发改委还没正式挂牌,相关的审批工作还是在他这里走的。
整个流程完全合乎规定,是沪市地方领导亲自带队来部里攻关的结果,他自认在审批过程中没有任何特殊关照。
一切都是按章办事。
刘清明在这个时候,特意让一个新人去调阅这份已经归档的材料,有什么用意呢?
仅仅是为了了解国内的行业现状?
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高峰想不明白。
刘清明这个年轻人,做事总是出人意料,脑子里的想法比别人转得快,也看得更远。
但有时候,这种快和远,也意味着风险。
高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最终,他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办公电话,熟练地拨下了一个长途号码。
电话的区号,是020。
……
德国,耶拿。
刘清明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模式。
整个团队在他的调度下,高效地运转着。
级别比他高的丁奇,此刻心甘情愿地给他当起了副手,负责与国内各部委进行协调沟通,确保信息畅通。
外交部的美女翻译许凝,则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和身份便利,在德国的工商政界之间穿梭,为他刺探着各方的真实反应。
西斯公司的并购案,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德国政府的警惕,日本同行的恐慌,欧洲制造业的震动。
这一切,都成了刘清明手中的筹码。
但他还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筹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坐到谈判桌前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于四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华夏与西方世界关于《瓦森纳协定》的首轮对话正式举行。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外交博弈。
刘清明没有急于行动,他耐心地等待着,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果然,第一天的对话刚刚结束,许凝就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代表团团长戴春林在会议上,明确向所有与会国表达了华夏的最终目标——以正式缔约国的身份,加入协定。
并且,华夏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将会在合适的时机,与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正式谈判,无论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花费多少精力。
这个表态,石破天惊。
它完全超出了西方世界此前的预判。
刘清明清楚,戴春林的这番话,必然与自己之前的提醒有关。
现在,万事俱备。
他答应了卡尔的牵线搭桥,准备亲自去见一见那位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见面的地点,由卡尔选定。
是一家很有年头的德国啤酒馆。
馆子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小麦的香气。
刘清明带着许凝依约而至。
卡尔已经为他们占好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布林克就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卡尔起身,为双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刘先生,这位就是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布林克,这位是来自华夏的刘先生。”
刘清明微笑着向布林克伸出手。
布林克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才有些僵硬地握了一下,然后迅速松开。
“刘先生,你是什么身份?”布林克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刘清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从容地坐下。
“我是华夏政府的一名官员,也是这次赴欧代表团的一员。”
布林克审视着他:“贵国政府真的要加入瓦森纳协定?”
“当然。”刘清明说,“十五年前,你们也像现在这样,怀疑过华夏加入wto的决心,不是吗?”
布林克沉默了。
“听说你很想见我,为什么?”
刘清明通过许凝的翻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公司,阿斯麦,正在与王坚先生的积架公司接触。你们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浸润式光刻技术,从而制造出全新的光刻机,一举打败尼康和佳能这些行业巨头。”
“你相信这是未来的正确技术路线,你也相信‘摩尔定律’的魔力,对吗?”
布林克的神情终于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夏官员,对他们公司最核心的战略机密,竟然了如指掌。
“你……不像是传统的华夏官员。”布林克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刘清明笑了笑:“哦?那传统的华夏官员是什么样的?”
“他们不关心技术。”布林克直言不讳,“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政绩。他们来到欧洲,是为了拉投资,引进项目,至于投资什么,引进什么技术,他们并不真正关心。”
“从这个角度说,我其实和他们一样。”刘清明坦然道,“我也是为了政绩。如果今天我能达到我的目的,回国之后,我很可能会受到嘉奖,也许还能升职。”
布林克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为了这个。”
刘清明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技术。”布林克说,“浸润式光刻技术,需要投入天文数字的研发资金,而且充满了不确定性,还不一定能成功。一个真正只为了政绩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去冒这种风险的。”
“很可惜,我还真就是个官员。”刘清明说。
布林克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刻反击:“根据wto的规定,政府成员不得直接干预正常的商业活动。刘先生,你现在的行为,是违规的。”
“我并没有进行任何商业活动。”刘清明从容应对,“我今天来,只是想代表我们的政府,向阿斯麦公司,说明我们的态度。”
“至于具体的商业谈判,自然会有我们华夏的企业,派其他人来和你接洽。”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真的打算收购阿斯麦公司?”
“政府不会干涉正常的商业并购活动。”刘清明把问题抛了回去,“怎么,你们不愿意卖吗?”
“当然!”布林克的情绪有些激动,“阿斯麦是荷兰的公司,是欧洲的公司!我们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核心技术,出售给你们!”
刘清明淡淡地问:“这个决定,你能代表阿斯麦的整个董事会吗?”
“我……”布林克一时语塞,但还是强硬地说道,“我相信,董事会的先生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提案!”
一直没说话的卡尔突然插了进来。
“布林克先生,请恕我直言。”卡尔慢条斯理地说,“根据公司法,您作为总裁,并没有权力在未经董事会授权的情况下,代表整个董事会做出这样的公开表态。这是违法的。”
布林克被噎了一下,只能改口:“我只是说出我个人的判断,这不代表董事会的官方立场。”
刘清明继续追击:“布林克先生,据我所知,你本人并不反对通过出卖公司部分股份的方式来募集研发资金。你甚至已经有了几个潜在的合作伙伴名单。”
“为什么你的名单里,就不能出现华夏公司的名字呢?”
布林克涨红了脸:“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钱!”
“你看,你又来了。”刘清明摊开手,“你刚刚还在指责我,说我作为政府官员,可能违反了wto的规则。”
“可是你自己呢?你一边享受着全球化带来的便利,一边又因为意识形态和个人偏见,试图阻止一场完全符合规则的商业行为。”
许凝将这段话清晰地翻译过去,每一个词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布林克的脸上。
“你们这种行为,可一点也不绅士。”刘清明最后补充道。
布林克的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他低吼道,“我不会让阿斯麦公司落到华夏人的手中!荷兰政府也绝对不会允许!”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刘清明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谈的!”
布林克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丢下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啤酒馆喧闹的人群中。
卡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刘,布林克就是个老顽固,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刘清明放下酒杯,神情平静,“我也没指望一次见面就能让他同意。”
卡尔搓了搓手,生意人的本性立刻显露出来:“看起来,我们需要去一趟荷兰了。如果你需要我们卡尔咨询去游说荷兰政府和阿斯麦的董事会,我当然也可以接受这单业务。”
“得加钱,是吧?”刘清明看穿了他的心思。
“当然。”卡尔毫不掩饰,“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协议的工作范围,当然需要一份全新的协议和额外的报酬。”
“可以。”刘清明回答得干脆利落,“你回去准备补充协议。我正式委托卡尔咨询公司,为我们工作,工作范围,荷兰。”
卡尔的眼睛亮了。
“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他追问道,“游说阿斯麦的那些股东吗?我在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都有一些关系,可以和他们接触。不过,你要知道,他们最大的几个股东都是来自华尔街的美国投资基金,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费用恐怕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刘清明说,“我只要一个效果。”
“什么效果?”
“我要让阿斯麦所有的股东,所有的管理层,甚至荷兰政府都相信一件事——我们华夏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他们手中的股票。”
卡尔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完美生意!
“没问题!”他拍着胸脯保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会制造出足够的声势,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收购!我们会让荷兰政府,也不敢轻易为了一桩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商业并购案,而冒着被wto仲裁的风险,大动干戈!”
卡尔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唯一的客户就是刘清明,业务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马上回去准备新协议!”
他匆匆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啤酒馆。
许凝看着卡尔消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刘清明。
“你……你真想买这个阿斯麦公司啊?”
刘清明摇了摇头,笑了。
“如果他们真的肯卖,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买下来。”
“可惜,他们不会卖的。布林克说得对,荷兰政府不会允许,美国人更不会允许。”
许凝更糊涂了。
“那你还花那么多钱,让卡尔去荷兰游说?去做那些无用功?”
“我不是让他去游说。”刘清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我只是让他去做出一副我们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他们去猜测,去分析,去寻找对策,甚至去搬出他们的政府来反对,他们的应对越激烈,对我们越有利。”
许凝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你真阴险。”
刘清明有些意外:“你能猜到,也不简单。”
许凝的表情有一丝丝小得意:“那当然。”
“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多留几个心眼,就会被他们连皮带骨都给吞了。”刘清明淡淡地说。
许凝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干等着卡尔的消息?”
刘清明放下酒杯,站起身。
“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陪我去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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