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受到事情不对劲的,是积架公司的技术灵魂,王坚。
他坐在耶拿酒店的房间里,窗外是典型的德国小镇风光,宁静而优美。
但他没有心情欣赏。
布林克先生已经返回荷兰三天了。
临走时,阿斯麦的总裁先生还握着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回去就说服董事会,尽快敲定合作协议。
可这一走,就像石沉大海。
王坚每天都给布林克的办公室打电话,前两天得到的回复都是“总裁正在开会”。
今天,电话总算接通了。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再是布林克那充满激情和自信的嗓音,而是一种压抑着的疲惫和烦躁。
“王,有事吗?”
王坚心里咯噔一下。
“布林克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董事会那边的沟通,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不顺利。”布林克的声音很干涩,“非常不顺利。”
“出了什么事?”王坚追问。
“华夏人!”布林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些该死的华夏人,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他们通过卡尔咨询,正在游说我们公司的每一个股东!”
“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浸润式技术风险巨大,成功率渺茫,说这次合作会让股东们的投资血本无归!”
王坚的大脑嗡的一声。
刘清明。
那个年轻的华夏官员。
他那天在酒会的一角说的话,竟然不是虚张声势。
他说干就干,而且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
“布林克先生,阿斯麦的股东不会相信吧?”王坚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们当然会信!”布林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华尔街的吸血鬼,他们只看重眼前的利润!他们根本不懂技术,也不关心未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想抛售股票,保住自己的钱袋子!”
“我现在每天都在到处灭火!我得挨个向他们解释,只有这条路,我们才能在尼康和佳能的夹缝里杀出去!只要成功了,阿斯麦就是未来的行业龙头,我们将赢得整个市场!”
布林克喘着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可是我的话,根本打动不了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
王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为了反击,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让华夏人拿到这项技术。”布林克继续说道,“这是足以改变行业前景的尖端技术,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这套说辞,王坚很熟悉。
这是西方世界对付华夏时,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武器。
但这一次,似乎失灵了。
“没用!”布林克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卡尔那个混蛋,他向荷兰政府提交了华夏人关于遵守wto规则的承诺书!他还拿华夏的奉都集团成功并购西斯公司作为例子!”
“他说,华夏已经是一个开放的国家,是世界贸易大家庭的一员,他们愿意遵守我们制定的规则。”
“他还说,任何有眼光的投资者,都应该看到华夏那个巨大的、充满活力的市场,如果因为偏见而抵制,就是把钱推给自己的竞争对手!”
王坚能想象到卡尔说这番话时,那副精明而诚恳的商人嘴脸。
“荷兰政府那帮官僚,竟然也有些动摇了。”布林克的声音里透着绝望,“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他们闪并不想用政治干预,得罪未来的大市场。”
“更要命的是,我们有几个股东,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出售股份的可能性了。只要价格合适!”
王坚彻底说不出话了。
刘清明的阳谋。
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利用了资本的逐利本性,利用了全球化的规则,也利用了欧洲经济的困境。
他制造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合理”局面。
一个华夏公司,看好阿斯麦的技术和未来,愿意出高价收购股份,这完全符合商业规则。
谁能阻止?谁敢阻止?
“王,我很抱歉。”布林克的声音疲惫不堪,“现在的情况是,华夏人摆出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要收购阿斯麦的姿态。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即将达成的技术合作。”
“一旦如此,就算我们合作成功了,最终的果实也会被华夏人摘走。”
“所以,与积架公司的合作,我必须……暂缓。”
王坚握着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是总公司的加密专线。
王坚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布林克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他挂断了布林克的电话,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另一只听筒。
电话那头,是他的顶头上司,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
对方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
“阿坚,情况有些不妙。”
“尼康公司刚刚发来了正式函件,措辞堪称最后通牒!”
王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一次恐怕不是恫吓。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鉴于我们公司无视日方的关切,执意要与阿斯麦合作,破坏现有市场秩序,尼康公司不得不考虑,暂停与我们的所有合作!”
“从现在开始,今年我们为新厂订购的所有设备,全部暂缓交付!”
轰!
王坚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最坏的结果终于来了。
这是已经开始执行的制裁。
“陈董,这……没有缓和余地吗?”
“这一次恐怕他们来真的了。”电话那头的陈念安失去了往日的果决,“新工厂的建设方案是你做的,设备清单是你列的!现在尼康断供,整个项目都要停摆!后续的生产线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这个损失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
“尼康是会损失一些订单,但光刻机只是他们集团的一个部门!这点损失他们承受得起!我们不一样?我们正在进行布局,多个新工厂都需要生产线和生产设备,在阿斯麦能够替代之后,尼康的产品不可或缺!”
王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上司说的都是事实。
积架公司,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
“董事会已经开过紧急会议了。”陈念安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我们必须马上和尼康进行谈判,缓和关系。”
“所以,你和阿斯麦的接触,先暂时停止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吧。”
王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还有,阿坚,”上司补充道,“你暂时不用先回来,留在德国,处理好和尼康那边的关系。另外,蔡司那边,你也去沟通一下,稳住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也跟着日本人一起发疯!”
电话挂断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坚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他的梦想,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在这一刻,似乎走到了绝境。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突然之间,全世界都成了他的敌人?
他拿起电话,再次拨给了布林克。
这一次,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绝望。
“布林克先生,总公司……也叫停了我们的合作。”
电话那头的布林克,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王,或许这样也好。”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那些华夏人赶出荷兰,保住我的公司。合作的事情,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谈。”
再谈?
王坚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或许没有“再谈”的机会了。
如果欧洲找不到,其他地方也很困难。
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在积架的考虑之内。
美国自己的制造业都在外逃。
否则,不会扶持阿斯麦这样的公司。
挂掉电话,王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失望。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王坚麻木地接了起来。
“王先生,我是林顿。”
是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林顿。
“林顿先生。”
“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林顿的口气很平静。
“好。”
半小时后,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林顿坐在王坚对面,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我今天,见了尼康公司的伊藤健二先生。”林顿开门见山。
王坚抬起头。
“伊藤先生说,只要积架公司放弃与阿斯麦的合作,尼康愿意考虑放松设备限制。”林顿看着王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坚的眼睛盯着他,这是一环扣一环。
难保不让人多想。
“而且,我还从卡尔那里得知,他现在,受雇于华夏人。”
林顿放下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
“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次日本人和华夏人联手,针对你们积架公司,和阿斯麦公司的一次精准狙击。”
王坚的大脑一片空白。
日本人……和大陆人……联手?
这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
“为什么?”王坚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问了伊藤先生。”林顿说,“我问他,为什么不能是阿斯麦?他告诉我,因为阿斯麦的背后,是美国人。而美国人,从来不讲规则。”
“所以,如果是华夏人,你们就可以接受?”林顿复述着自己当时的问题。
“伊藤先生说,华夏人就算拿到了技术,短期内也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他们的半导体战略才刚刚起步,没有足够的人才,更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后续那无底洞一般的研发里去。”
林顿的话,马上让王坚意识到,那个年轻人当初的话。
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
他们愿意和日本人合作。
这是无关政治,只谈商业合作的一次简单行为。
或许,这样的华夏官员,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专业。
“在尼康看来,用一个构不成威胁的华夏,去遏制一个有美国支持、未来可能颠覆市场的阿斯麦,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王坚彻底愣住了。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所坚持的价值观,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原来在那些国家、那些巨头眼中,从来没有所谓的自由市场,没有所谓的技术理想。
只有冰冷的利益算计和地缘政治博弈。
“蔡司呢?”王坚艰难地问,“蔡司公司,难道没有自己的立场吗?”
林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王,我们是朋友。但蔡司是一家德国公司。”
“我们公司的董事会,非常看好华夏未来的市场。德国政府,也在积极调整对华夏的政策。”
“如果华夏真的决定要在光刻机制造上投入血本,蔡司公司,很有可能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我个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林顿的目光里,带着一丝同情。
“王,你们都是华人,为什么要相互敌视到这个地步?”
“你应该知道,德国政府的立场,我们不可能违背。我们的友谊,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足以去左右一项技术的最终归属。”
王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的一些想法是那样的可笑。
“如果你们实在无法接受,”林顿继续说,“为什么不去美国寻找合作者呢?现在,可能只有美国还能和你们一样,对华夏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但实际上呢?美国的公司,真的拒绝他们了吗?并没有。”
这个残酷的现实,王坚无法反驳。
林顿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叹了口气。
“我听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王先生,如果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坐下来,听一听他们的计划。”
“你说呢?”
林顿站起身,拍了拍王坚的肩膀,转身离去。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王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杯中早已冰凉的咖啡,倒映出自己苍白而茫然的脸。
林顿最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你还有别的选择吗,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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