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的喙张开了一道缝隙，我还没来得及后退，一股力量从它口中炸出，像是无形的手猛地攥住我的头颅。眼前一黑，又瞬间亮起，但那光不是来自任何火把或符灯，而是从四面八方渗出来的——银灰色，冷硬，像水银铺地。
等视线稳住，我已经不在原地了。
脚下是镜面，头顶也是镜面，上下对称，分不清哪边是天哪边是地。陈智和憋宝人站在不远处，嘴巴一张一合，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喊他们，喉咙刚动，耳朵里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慢了半拍，像是被人录下来再放了一遍。
我低头看刀。
刀还在鞘里，但我刚才明明已经伸手去拔了。
再抬头，脚下的镜面映出我的动作——右手确实在拔刀，可这一回，刀是从右向左出鞘的，和我实际的动作完全相反。
我愣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一切，都是反的。
我抬左脚向前走，镜中人却抬右脚；我挥手，镜中人朝另一个方向挥。每动一下，脚下就裂开一道细纹，像玻璃被重物压住，随时会碎。那些裂缝里，倒映着无数个我，有的在跑，有的在笑，有的正缓缓转过身来盯着我看。
我闭眼三息，再睁。
还是这样。
没有风，没有温度变化，可空气像凝固的胶，每一次呼吸都费力。我试着往前迈步，这次故意放慢，一步，两步——
咔。
脚下一震，整片镜面晃了一下。远处的“陈智”突然抬手，掌心朝我，做出阻止的姿势。可现实中的陈智根本没动，依旧握着剑，眼神焦灼地望着我这边。
我明白了。
我能看见他们，但他们听不到我。而在这个地方，只要我动，镜中的一切就会扭曲反馈，甚至影响到他们的倒影。
我从怀里摸出那面随身带的铜镜。这是进宫前一位老道送的，说是能照邪。我一直当是个护身符，没真指望它有多大用处。现在，它是我唯一能用的东西。
我把铜镜背对天空，面对地面，想看看能不能照出点不同。
镜面中，只有一片灰白。
我咬牙，猛地将铜镜砸向脚底！
轰——
一声巨响，震得我耳膜生疼。裂缝以我为中心炸开，蛛网般蔓延出去上百步，一直延伸到陈智和憋宝人的倒影脚下。那一瞬，镜中世界抖了一下，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撞松了。
更诡异的是，倒影里的“叶婉儿”停住了。
她原本正一步步朝前走，可铜镜碎裂的刹那，她忽然僵住，脸转向我，嘴角一点点往上扯。
笑了。
不是我的表情。
我往后退了一步，她却往前迈了一步。
我抬手，她拔刀。
她动了，我不动。
伪我诞生了。
我立刻转身，退到“陈智”的倒影旁边。那具镜像依旧保持着现实中的姿势，没动，也没笑。可当我靠近时，它的视线偏了偏，落在前方某一点上。
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在镜面交汇的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块半埋于地的石碑轮廓。青色，边缘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它不动，可我能感觉到它在震，频率极低，却贯穿整个空间。
每震一次，脚下的裂纹就加深一分。
我知道那是关键。
但现在过去，等于主动踏入陷阱。刚才那一砸已经惊动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再轻举妄动，恐怕连退路都没了。
我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地面。
触感冰凉，但不像石头，也不像金属，更像是某种活物的表皮，带着微弱的脉动。我收回手，指尖留下一道淡红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擦伤了，却不疼。
我盯着那道红痕，忽然想起什么。
在现实里，我刚才根本没有碰到地面。
那这伤，是谁留下的？
我猛地抬头，看向远处。
“我”正一步步朝我走来。
手持长刀，步伐稳定，脸上挂着不属于我的冷笑。她身后，更多裂纹中爬出其他的“我”——有站着的，有跪着的，有仰头大笑的，有默默流泪的。她们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目标明确。
不是随机生成的幻象。
是冲着我来的。
我迅速扫视四周，想找条路，可这地方根本没有边界。上下左右全是镜面，连回头都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唯一的异常，就是那块青石碑，它不在任何人的倒影里，像是独立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锚点。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既然动作会被反转，那我就不能按常理出牌。想破局，就得逆着来。
我抬起右手，假装要拔刀，实际上左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符袋。果然，镜中人开始拔刀，动作与我“表面”一致。可当她的刀刃刚露出一寸，我猛然将一张镇灵符拍在地上！
符纸落地的瞬间，本该燃起符火，可这里没有火。
但它烧起来了。
蓝色的火苗从符纸上窜出，却是向下燃烧，扑向头顶的镜面天空。火焰所过之处，镜面出现焦黑痕迹，像被腐蚀的皮肤。
周围的“我”齐齐一顿。
第一个冲过来的“我”脚步慢了下来，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有效。
我立刻如法炮制，又抽出两张符，这次我没急着扔，而是撕成两半，反手贴在自己双肩。
镜中人却把完整的符纸贴在了胸口。
我咧嘴笑了。
规则，开始不稳了。
就在这时，地面再次震动。
比之前更剧烈。
那块青石碑的轮廓清晰了几分，碑面似乎刻着字，可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更奇怪的是，随着震动，陈智和憋宝人的倒影也开始变化。
“陈智”的手慢慢抬起，指向青石方向。
“憋宝人”的袖口滑出一角布料，颜色深灰，边缘纹路扭曲——和玄鸟断羽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我心头一紧。
他们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
镜中世界突然发出一声尖鸣，像是金属摩擦，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所有“我”同时停下，齐刷刷转头看向青石。
然后，她们一起笑了。
我握紧刀柄，一步步后退，直到背靠一处尚未破裂的镜壁。
青石在震，伪我在逼近，而我，只剩最后几张符。
我盯着那块逐渐显露全貌的石碑，低声说：
“你要毁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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