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石道上渐远，每一步都裂开一道细缝，像被无形的重物碾过。叶婉儿指尖触到剑柄，血迹已干，黏在掌心。她忽然感到胸口一烫，那热度自锁骨胎记移来，却比先前更沉，仿佛有东西正从体内被牵引而出。
她抬眼望向雾中石台方向，使者身影将没未没，步伐却骤然一顿。
陈智察觉异样，左手指节收紧，匕首残柄卡在掌缝间。憋宝人喘息着撑起身子，猎刀拄地，刀尖微微颤动。
“不对。”叶婉儿低声道，“它停得太突然。”
话音未落，黑袍使者猛然转头。
兜帽崩裂，布片如灰蝶飘散。半张脸暴露在凝滞的雾气中——皮肉溃烂，颧骨外露，眼眶空洞却渗出黑血，顺着鼻梁滑下，在唇角汇成一线。那嘴张开了，喉管里发出的声音不再沙哑机械，而是断续、扭曲，像是强行撕开禁制挤出的言语。
“大帝……二十年前就被……”
憋宝人瞳孔骤缩，猎刀离地而起，整个人扑向前方。他不顾肩伤撕裂，血染透衣襟，刀刃架上使者脖颈，怒吼炸响：“被什么？说清楚！”
使者身体剧烈抽搐，喉间黑丝绷至极限，发出细微断裂声。他的嘴仍在开合，可声音再未传出。叶婉儿目光死死盯住其口型——那是一个“囚”字。
陈智飞身跃出，左手抓向使者衣袖。指尖刚触及黑袍，布料便化为灰烬，只余一缕热气掠过皮肤。他顺势前扑，掌心接住一片坠落的残片——非金非玉，质地温润，边缘参差如锯齿。
叶婉儿同时出手，右手探出，接住自空中飘落的另一物。
半块玉牌。
她指腹抚过表面，刻痕清晰：一个“司”字，笔划古拙，似出自某种官印。玉质泛青，内里隐有纹路流转，像被封存的云气。
使者身躯开始透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最后一瞬，他空洞的眼眶转向叶婉儿，黑血滴落，在石砖上蚀出微小坑洞。随即，整具躯体轰然溃散，化作黑烟卷入浓雾，消失无踪。
三人僵立原地。
憋宝人跪倒在地，猎刀插进石缝稳住身形。他盯着叶婉儿手中的玉牌，呼吸粗重，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滑下：“司……司命？不可能……那是天庭定序之职，怎会出现在这鬼城之中？”
陈智蹲下身，将手中残片与玉牌拼合。两者材质相同，断裂处走势吻合，显然原为一体。他用布条重新裹紧右臂伤口，动作利落，眼神却沉得深不见底。
“这不是信物。”他低声说，“是印信的一半。官职凭证，分割持有，合则生效。”
叶婉儿没说话。她将玉牌贴于掌心，胎记的热度竟与之呼应，一丝暖流逆脉而上，直抵心口。她闭眼一瞬，脑海中闪过狐仙庙老妪消散前的画面——那枚玉牌，背面纹路与此刻手中之物如出一辙。
“二十年前……”她睁开眼，“如果大帝那时就已出事，谁在执掌酆都？”
陈智抬头看向石台。香炉静置其上，炉身无铭文，无雕饰，唯有一道裂痕横贯炉腹。他缓缓起身，走向石台边缘，蹲下查看地面残留的黑烟痕迹。烟灰呈放射状分布，中心位置留有一个极浅的凹印，形状规整，似曾放置某物。
“这里有东西被取走了。”他说，“不是偶然离开，是被人提前安排退场。”
憋宝人咳了一声，嘴角又溢出血丝。他抬起手，指向香炉：“你们还记得狐仙庙里的香炉吗？点香者成祭品。这里……会不会也是局？用仪式维持表象，实则早已换主？”
叶婉儿握紧玉牌。她想起铜钱上的“酆都引”三字，想起那枚能指路的古币。若大帝早已不在，他们所追寻的真相，是否从一开始就被误导？
陈智站起身，拍去膝上灰尘。他从背包残壳中取出一支金属探针，轻轻插入黑烟中心的凹印。探针深入寸许，触到底层石板时发出轻微“咔”声。他拔出探针，末端沾着一点暗红粉末，气味腥涩。
“不是灰。”他说，“是干涸的血。”
叶婉儿走过去，蹲在他身旁。她将玉牌靠近那点血渍，奇异的是，玉面竟微微发亮，仿佛有所感应。她心头一震，立刻收回玉牌。
“这东西认得血。”她说。
陈智点头：“也可能，血认得它。”
憋宝人挣扎着爬起，猎刀拖行在地。他走到石台前，盯着香炉许久，忽然伸手摸向炉底。片刻后，他猛地抽手，指尖已被割破，血珠滴落炉缘。
“有机关。”他说，“炉底第三圈纹路可以转动。但需要活人血开启。”
叶婉儿皱眉：“你确定要碰它？”
“我不碰，也会有人碰。”憋宝人冷笑，“师父当年就是听见名字才走进去的。现在我们也一样——被一块玉牌、一句残话牵着鼻子走。”
陈智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雾中传来极轻的摩擦声，像是布料刮过石壁。三人立刻戒备。叶婉儿将玉牌藏入袖中，右手搭上铜钱剑柄。陈智握紧探针，目光扫向两侧墙隙。憋宝人咬牙撑起身体，猎刀横于胸前。
那声音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
陈智缓步上前，在石台周围画了个半圆，用探针轻敲地面。每一处落点都留下微不可察的划痕。他停下，在距离香炉两步远的位置蹲下，指尖抚过石砖接缝。
“有人来过。”他说，“不止一次。足迹被抹去了，但接缝处的磨损不对称。”
叶婉儿走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砖缝边缘确有细小剥落，排列方式不像自然风化，倒像是反复踩踏所致。她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酆都引”铜钱，贴近地面。
铜钱微微震动。
不是指路时的规律颤动，而是急促、紊乱的跳动，如同受惊的心脏。
“它感应到了什么。”她说。
陈智盯着香炉：“也许，这里不只是传递命令的地方。而是……交接点。”
憋宝人冷笑：“交接什么？权力？尸体？还是……替身？”
话音落下，叶婉儿袖中的玉牌突然发烫。
她迅速抽出，只见“司”字边缘竟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线，顺着刻痕缓缓流动。她心头剧震，正欲开口，陈智却猛地抬手。
“别动。”
他目光锁定香炉。
炉腹裂痕中，有一点微光闪现。
不是火，不是磷光，而是一种近乎液态的银芒，沿着裂缝游走，忽明忽暗，像在传递某种信号。
三人屏息。
那光芒移动了三下，停顿，再移动两下，复又归于黑暗。
陈智低声说：“摩斯码。”
叶婉儿问：“什么意思？”
他盯着炉缝，一字一顿：“S-o-S。”
憋宝人喉咙里滚出一声笑，嘶哑难听：“求救？在这鬼地方？谁在求救？死去的大帝？还是……被困住的活人？”
叶婉儿握紧玉牌，血线已消失，但热度未退。她看向雾深处，那里本该是阎罗殿的方向。使者走了，竹简没了，可这条路却因一块玉牌、一句残语、一道求救信号，变得更加不可回避。
陈智收起探针，从腰间解下最后一条止血带，重新绑紧右臂。动作完毕，他站直身体，看向两人。
“我们得往前走。”
憋宝人没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滴血的手指。
叶婉儿将玉牌收入贴身衣袋，铜钱剑归鞘。她迈出一步，鞋底碾过那点干涸血渍。
石砖吸尽余痕，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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