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木门是卯时三刻被撞开的。
彼时李逸正将最后一味“凝露草”碾成粉末,青灰色的草屑在石臼里簌簌打转,混着先前捣碎的“月心花”,散出清苦中带点甜润的气息。这气味刚漫过门槛,就被一股浑浊的腥气撞得支离破碎。
“砰——”木门脱了门轴,带着半片蛛网砸在青砖地上。
李逸抬头时,正看见第三个村民扑倒在药柜前,那人的指甲在柜门上划出五道深痕,木屑飞溅中,他喉结上下滚动,发出类似野兽的嗬嗬声。
这人李逸认得,是镇西卖豆腐的王二,前日还来买过治风寒的药,此刻双眼却蒙着层暗红的翳,眼白处爬满了暴起的青筋,像是有血要从皮肤里渗出来。
“王二哥?”李逸试探着唤了声,右手悄悄按在桌下的铜制药箱上。
箱里有他昨夜备好的麻醉散,用“醉仙藤”与“迷迭花”特制的,寻常人闻上一口就得睡上三个时辰。
可眼前的王二显然不寻常——他听见呼唤,猛地转头时,脖颈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着,颈椎骨发出“咔哒”轻响,像是随时会断掉。
更多的人涌了进来。药庐本就不大,此刻被十几个村民挤得满满当当,他们的动作都透着股僵硬,胳膊腿摆动起来如同提线木偶,却偏生力气大得惊人。
靠门边的药架被撞翻了,青瓷药瓶摔在地上,“当归”“白术”混着“龙骨”“麝香”撒了一地,空气中的药香彻底被那股腥气压了下去。
李逸注意到,这些人里有镇东的猎户,有开布庄的陈掌柜,还有常来帮他晒药的哑女阿秀。
阿秀的辫子散了,几缕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她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李逸,嘴角挂着一丝涎水,脖颈后面,赫然有个淡青色的印记。
那印记像朵扭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黑。李逸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纹路,与昨日他为侦查弟子疗伤时,在对方后颈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浅了许多。
他忽然想起柳琴指尖的淡青纹路,想起老院长提及“幽族血脉”时凝重的神情,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都让开!”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李逸循声望去,只见铁匠铺的赵大叔提着柄生锈的柴刀,一步步往前挪。
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衣袖上渗着暗红的血渍,像是刚受过伤,可他脸上毫无痛楚,反而带着种狂热的亢奋。
“抓住那郎中……他有药……”赵大叔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舌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李逸猛地掀开桌布,从药箱里抓出三枚瓷瓶。左手的“破邪粉”能暂时压制邪祟,右手的麻醉散是最后的屏障,而藏在袖中的,是他用“龙须草”做的哨子,一吹就能惊动圣院的巡逻弟子。
可他不敢吹——这些人都是镇上的乡亲,若被圣院弟子当成邪魔外道斩杀,他日后如何面对这方水土?
“砰!”赵大叔的柴刀劈在旁边的药碾上,铸铁的碾轮被劈出个豁口。
李逸侧身躲过飞溅的碎片,右手一扬,麻醉散的粉末如白雾般弥漫开来。最前面的两个村民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下去,可后面的人踩着他们的身体继续往前涌,暗红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李逸退到药庐最里侧,后背抵住了存放珍稀药材的木柜。柜上摆着他师父留下的铜炉,炉里的艾草还在微微冒烟,这烟味似乎让村民们动作迟滞了些。
他忽然瞥见哑女阿秀的手腕——那里有块淡红色的胎记,是小时候被热水烫的。昨日他还看见阿秀用这只手给邻居送绣花鞋,此刻这只手却死死抓着药架的栏杆,指节泛白,栏杆上的漆都被抠掉了一块。
“你们看看自己的脖子!”李逸忽然大喊,声音因紧张而发颤,“那印记在动!它在吸你们的精气!”
他边说边从药箱里掏出银针,屈指一弹,银针擦着王二的耳根飞过,钉在了他身后的木柱上。
王二浑然不觉,依旧伸着手往前扑,后颈的青色印记却在这时轻轻蠕动了一下,像是活物般收缩了半分。
就在这时,李逸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些村民虽然凶狠,却始终绕着药庐中央的石碾。
石碾是用千年玄铁打造的,上面刻着镇压邪祟的符文,是他师父当年特意请阵法大师设下的。难道这玄铁能克制他们体内的邪力?
他心念一动,猛地推倒旁边的药架。药架轰然倒塌,挡住了村民的去路,也露出了后面的石碾。
李逸一个箭步跳上石碾,果然见村民们在石碾周围徘徊,伸出的手始终不敢跨过碾盘边缘。
他趁机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他昨夜提炼的“显形水”——能让邪祟现形。
他对着最近的王二泼了过去,水落在王二后颈的印记上,那青色纹路顿时发出刺目的红光,王二惨叫一声,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睛里的暗红翳色淡了些。
“是……是黑雾……”王二含糊地说,声音恢复了几分清明,“昨夜……山谷里飘来的黑雾……沾到就……”话没说完,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里的暗红再次浓重起来,竟直挺挺地朝石碾撞来。
李逸急忙侧身躲开,却见王二的头重重磕在玄铁碾盘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没再起来,只是趴在地上,后颈的青色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已经蔓延到了耳垂。
李逸的心沉了下去——这印记扩散的速度太快了,照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时辰,这些村民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研制的解药。解药的配方是对的,可缺了“幽渊星泪”做药引,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而“幽渊星泪”,就在无回谷深处,那坠落在谷中的流星核心。
就在这时,药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在走。
李逸握紧了手里的麻醉散瓷瓶,探头往外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肩上扛着柄巨大的斧头,斧刃上的裂缝里渗着黑色的雾气。是张猛!
张猛的眼睛里同样蒙着暗红的翳,后颈的青色印记比王二他们深得多,几乎成了墨色。
他看见石碾上的李逸,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举起巨斧就朝石碾劈来。斧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李逸甚至能闻到斧头上黑雾散发出的腥甜气味——那是噬灵王的气息。
李逸闭上眼,从药箱里摸出最后一支麻醉针。针头闪着寒光,他知道这针下去,张猛至少会昏迷一天。可张猛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在战场上替他挡过箭的人。
巨斧的阴影笼罩下来时,李逸猛地睁开眼,手腕一翻,针头准确地扎进了张猛的脖颈。
他听见张猛闷哼一声,巨斧“哐当”砸在地上,震得整个药庐都在发抖。
张猛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倒下去前,眼睛里的暗红翳色似乎淡了一瞬,他看着李逸,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倒在地上,溅起一地药渣。
李逸跳下石碾,双腿发软。他看着满地昏迷的村民,看着倒在门口的张猛,看着墙上师父留下的“悬壶济世”匾额,忽然抓起药箱。
药箱里还有最后一份麻醉散,还有几张疗伤的膏药,以及一张他昨夜画好的无回谷地图。
他必须去无回谷,必须找到“幽渊星泪”。
哪怕那里有黑雾弥漫,有阵法陷阱,哪怕要面对的是连张猛都能控制的邪力,他也必须去。
因为药庐里的乡亲在等着,圣院的兄弟在等着,这方刚从战火中喘息的天地,还在等着一剂能救命的解药。
晨光从药庐的破窗照进来,落在满地狼藉上,也照亮了李逸攥紧地图的手。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却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药庐。门外的石板路上,还留着张猛巨斧拖过的痕迹,像一道黑色的伤疤,蜿蜒着指向北方的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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