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韶眼睁睁看着前方,那五千名耗费巨大心血、倾国之资打造的“百保鲜卑”重甲铁骑,如同扑火的飞蛾,在汉军“鹰扬军”那铁壁铜墙般的重步兵方阵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逝、肢解。
每一次冲锋,都伴随着人马俱碎的闷响和冲天而起的血雾。这已经不是战斗,更像是精锐生命的无谓燃烧和消磨。他的心在滴血,再也无法忍受。
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到高洋华丽而庞大的御驾车架前,不顾仪态地“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地上,以头抢地,嘶声力竭地大喊:“陛下!陛下!不能再打了!撤军吧!快撤军吧!百保鲜卑……百保鲜卑就要拼光了!”
高洋此刻如同石雕般僵立在车辕旁,双手死死抓着横木。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远处那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脸上肌肉扭曲,呼吸粗重,对段韶的呼喊充耳不闻,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狂热的情绪里。
段韶见状,心中更是焦急万分,他向前膝行两步,声音因激动和绝望而变了调,几乎是吼出来的:“陛下!百保鲜卑训练何其艰难!补充何其不易!此乃我大齐武备之精华,威慑四夷之根本!若在此地一战而亡,元气大伤,数年难以恢复!将来若再有战事,我大齐拿什么去抵挡汉军,去震慑宵小?!陛下,三思啊——!”
就在这时,高洋的身体猛地一颤!熟悉的、撕裂般的剧痛再次袭上他的头颅,尤其是左眼后方,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他痛苦地低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左眼。然而,就在他视野模糊、神智恍惚之际,眼前车辕前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一个他最不愿见到、也最恐惧的身影,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他的兄长,已故的文襄皇帝高澄!
那幻象中的高澄,穿着生前的衣袍,脸色铁青,眼神冰冷而充满鄙夷,正戟指着他,嘴唇开合,无声的咒骂如同尖锥般刺入他的脑海:
“高洋!你这个弑兄夺位的逆贼!气死父亲,囚禁生母的孽畜!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母亲因惧怕你而逃离,你假惺惺地四处寻找,不过是为了掩饰你的罪恶和心虚!你不配为天子!大齐的江山,迟早要亡在你的手里!你这疯子!你这禽兽!你看到没?你的精锐正在送死!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那无声的咆哮,在他颅内回荡,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控诉。高洋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涔涔而下。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状若疯虎,对着眼前的空气胡乱劈砍,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闭嘴!你给我闭嘴!高澄!是你嫉妒我!你自己当不了好皇帝,还要来害我!滚开!给我滚开!朕是真命天子!大齐在朕手里才能强盛!你休想害朕!”
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将车架周围的齐军将领和亲卫们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惊恐地看着皇帝对着空气大喊大叫,挥剑乱砍,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子这是……中邪了?还是得了失心疯?!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几名近侍试图上前安抚。
“滚!都给我滚!朕要杀了这个逆贼!” 高洋愈发狂躁,一脚狠狠踹向试图靠近的侍卫,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加上精神恍惚,一脚踏空,竟从高高的车架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
“砰!” 沉重的身躯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更巧的是,他脱手飞出的长剑,不偏不倚,剑尖向下,正好刺中拉车御马的臀部!
“唏律律——!” 御马剧痛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猛地向前狂奔!
沉重的皇帝车架随之启动,车轮滚滚,在将领们惊恐的注视下,竟直直朝着摔倒在地、一时无法爬起的高洋碾了过去!
“陛下小心——!” 段韶目眦欲裂,但他距离稍远,救援不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起!沉重的包铁车轮,无情地碾过了高洋的一条手臂!清晰的骨裂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高洋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鲜血迅速从碎裂的衣袖下渗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快!拦住车驾!” 段韶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手起刀落,狠狠砍断了连接御马的缰绳!失控的御马拖着半截缰绳狂奔而去,沉重的车架这才歪斜着停了下来,避免了继续碾压皇帝。
这突如其来的、荒诞而又惨烈的变故,让整个战场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无论是汉军还是齐军,双方士兵和将领都被这超出理解的一幕惊呆了。汉军阵中,众将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齐主……这是突发恶疾?还是……疯魔了?” 赵贵眉头紧锁,低声道。
“我看是失心疯!对着空气挥剑,还自己摔下车被碾……简直闻所未闻!” 蔡佑也感到不可思议。
齐军那边更是陷入了一片恐慌和茫然。皇帝突然发疯自残,身受重伤昏迷,这仗还怎么打?军心瞬间动摇到了极点。
关键时刻,段韶展现出了一位名将的决断和担当。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手臂传来的剧痛,猛地站起,拔出佩剑,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彻混乱的齐军前阵:“众将听令!陛下突染急症!本将军奉陛下……暂摄指挥!百保鲜卑!停止进攻!交替掩护,撤回本阵!长矛手、弓弩手向前!结阵防御!违令者,斩立决!”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已经伤亡惨重、士气濒临崩溃的百保鲜卑残部如蒙大赦,在军官的指挥下,开始艰难地脱离与鹰扬军的接触,缓缓后撤。段韶抬眼望去,心中滴血——出击时的五千铁骑,如今能撤回的,恐怕已不足一千五百骑,阵亡率超过七成!而对面那支如同铁壁般的汉军鹰扬重步兵方阵,除了阵型最前方有些破损和血污,整体依旧严密完整,估计伤亡绝不超过数百人!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对等的消耗战,北齐最锋利的矛,在汉军最坚固的盾面前,彻底折断了。
但无论如何,段韶的果断,为百保鲜卑留下了一丝重建的火种。
段韶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策马向前几步,朝着汉军中军那杆醒目的王旗方向,运足内力,朗声喊道:“汉王殿下!今日之战,胜负已分!贵国鹰扬军之强,段韶领教了!我大齐皇帝陛下……身体不适,我军愿意就此罢战,退出泰州!还请汉王殿下信守战前之约,准我军撤离!”
此刻,汉军的四万七千大军早已从最初的遭遇战态势调整完毕,完成了对这支四万左右齐军的半包围。听到段韶要求罢兵撤退,汉军众将顿时群情激愤!
“大王!不可放虎归山!”
“齐主已伤,齐军丧胆,正是全歼良机!”
“请大王下令,末将愿为先锋,必取段韶首级!”
高昂虽受伤,其部将也纷纷请战。连一向沉稳的侯莫陈崇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刘璟,等待进攻的命令。
就在这时,枢密使刘亮从后阵匆匆来到刘璟身边,在他耳边低声且快速地说了几句什么。刘璟听着,目光闪烁,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他抬起手,制止了众将的鼓噪,然后朝着段韶的方向,用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回应道:““段孝先!我刘璟,向来一言九鼎!你既言罢战,那便依你所请!带着你的人,走吧!望你……好自为之!”
此言一出,汉军阵中一片哗然!众将皆是不解。
“大王?!”
“这……”
李弼和贺拔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立刻从左右两翼策马飞奔回中军,脸上写满了不解与急切。
李弼压低声音问道:“大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两军交战,既已占尽优势,当力求全功,毕其功于一役!怎能纵虎归山?”
贺拔岳也皱眉道:“大王!战场决胜,段韶乃齐国名将,今日放走,必成后患!”
刘璟望着远处齐军虽然皇帝重伤、主将更替,但在段韶指挥下依然保持严整阵型、缓缓开始撤离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他指了指齐军方向,对两位心腹大将,也是对周围一脸不解的将领们解释道:“刘亮方才告诉我,据我方密探回报,齐主高洋近年来确有臆症,性情残暴,动辄杀戮,且常出现幻觉,状若疯魔。” 他略去了这是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借刘亮之口说出,“我将高洋放回去,一个疯癫残暴、又刚刚惨败受伤的君主回到邺城,你们觉得,对齐国的朝政、军心、民心,是福是祸?”
他顿了顿,看着依旧不甘的众将,继续道:“况且,你们看看段韶的撤军!阵型严密,交替掩护,章法井然,毫无溃败之象!这哪里是败军?这分明是一支随时可以回身再战的哀兵!若我方贸然全军追击,段韶必拼死抵抗,利用地形节节阻击。我军纵然能胜,也必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大王!末将不怕死!”
“是啊!惨胜也是胜!灭了这支齐军主力,河北都将震动!”
仍有悍将不服,高声叫嚷。
这时,枢密使刘亮面色一沉,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扫过这些请战的将领,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罕见的严厉:“不怕死?说得轻巧!诸位将军都是随大王起兵的老臣宿将了,难道眼中就只有斩将夺旗的军功,没有麾下儿郎的性命,没有他们身后的家庭吗?!”
他猛地转身,对着刘璟和众将,开始历数,声音沉重:“自大战至今,我军此番损失,已然极其惨重。山东连番激战,折损八千精锐;泰州各郡,一万儿郎全军覆没;这河桥之上,一月血战,损失接近三万!方才与齐军的血拼,虽未及细算,但看鹰扬军的损耗和左右翼战况,恐怕……又不下万人之数!”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刚才叫得最响的几人:“加起来,我军十万大军,自出师至今,战损已近半!阵亡者逾五万!重伤失去战力者更多!数十员将领身负重伤,高昂将军此刻还在后面医治!你们告诉我,再打下去,就算全歼了眼前这支哀兵,我们还能剩下多少兄弟?回到长安、洛阳、许昌,有多少家庭要挂起白幡,有多少父母要失去儿子,多少妻子要失去丈夫,多少孩子要失去父亲?!你们的军功簿,是要用多少户人家的眼泪和绝望来写满?!”(刘亮的话是有漏洞的,齐军损失累计约十一万人)
刘亮这番掷地有声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被战意冲昏头脑的众将心头。他们都是带兵的人,岂能不知士卒的辛苦和家庭的牵绊?刚才只想着扩大战果,却下意识忽略了这背后冷冰冰的数字和血淋淋的代价。
一时间,众将哑口无言,面露惭色。
刘璟见气氛转变,趁机拍板:“刘亮所言,正是我所虑!战争,不仅要算胜败,也要算得失,更要算人心!” 他不再犹豫,直接下令:“贺拔岳!”
“末将在!”
“命你率两万轻骑,尾随齐军之后,监视其动向,直至其完全退出泰州地界!若其有反扑或袭扰迹象,可相机击之,但不得主动寻求决战!”
“末将遵命!”
“其余各部,立刻原地休整,救治伤员,清点战损,收敛阵亡将士遗体!准备班师!”
“遵命!”
安排完军务,刘璟又命人将刚刚包扎好、脸色苍白躺在担架上的高昂抬到了中军大纛之下。
当着所有高级将领的面,刘璟脸色铁青,指着高昂,声音冰冷而充满痛惜:“高昂!你身为冠军大将军、渤海郡公,本应是大军楷模!然你今日之战,贪功冒进,不听中军号令,擅自率骑兵脱离本阵突击,致使左翼数千精锐铁骑陷入重围,损失惨重!你可知罪?!”
高昂躺在担架上,闻言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望着刘璟严厉的眼神,再想到那些因自己冒进而死伤的袍泽,悔恨、羞愧、悲痛交织,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大哥……末将……知罪!愿受军法处置!只是……只是那些弟兄……”
刘璟看着他流泪,心中也是一痛,但军法无情。他硬起心肠,沉声道:“知罪便好!今削去你冠军大将军之职,贬为普通军士,留于中军效力,以观后效!渤海郡公……降为渤海县伯!”
这惩罚不可谓不重,几乎是从云端打落尘埃。众将屏息,无人敢为高昂求情。
处置完高昂,刘璟转过身,面对众将,语气沉重地说道:“高昂有罪,已受惩处。但孤……身为他的结义兄长,身为全军统帅,平日未能严加管教,约束部将,致使今日之失,损兵折将……孤,亦有罪!”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连担架上的高昂都瞪大了泪眼。
刘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继续道:“刘亮!”
“臣在!”
“你替孤,起草一封‘罪己诏’!将今日之战,孤指挥之失,管教部将不严之过,详陈其中!明发天下,使百官万民,皆知孤之过错!”
“大王不可!” 刘亮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周围所有的文官,以及李弼、贺拔岳等大将也纷纷跪倒劝阻。
“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此下罪己诏?”
“是啊大王!此战我军已胜,些许瑕疵,无伤大雅啊!”
“大王乃一国之君,威信为重啊!”
刘璟却异常坚决,他扶起刘亮,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威信?威信不是靠掩饰过错得来的!恰恰相反,勇于认错,敢于担责,方能服众,方能改过!今日以孤为例,尔等皆需牢记:军中铁律,令行禁止!日后无论何人,身居何职,若再有不听号令、擅自行动者,致军有失,国法军纪,绝不容情!孤的罪己诏,便是第一道警示!”
刘亮看着刘璟坚定的眼神,心中瞬间明悟。大王此举,一则是真为高昂分担一部分压力,维护兄弟情谊;二则,更是借这个机会,以最高规格的“自我惩罚”,来严厉敲打军中所有可能存在的骄兵悍将!今后谁再敢违令,那就是逼大王再次下罪己诏,那就是与全军为敌!
这一手,可谓是用心良苦,一举多得。他不再劝阻,郑重应道:“臣……遵旨!”
至此,惨烈无比的河桥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汉国付出了巨大代价,艰难地重新收复了泰州,并夺得了山东之地。而齐国则狼狈地撤回了河北,但也收回了沃野镇,使六镇复归。
两国如同两头伤痕累累的巨兽,各自退回到自己的巢穴,默默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积蓄力量。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尚未散尽,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终结,只是下一次更加激烈、更加残酷的较量开始前,短暂的喘息。
(《汉书·高祖文皇帝本纪》
齐天保二年五月,齐主高洋背盟,谋袭我汉泰州。洋遣三万众佯攻玉壁,晋国公王思政镇之;自率大军由雀鼠谷间道,乘虚背袭泰州。州城不备,数日陷焉。
高祖征南既讫,班师途中闻变,纳江陵郡公陆法和策:于蒲坂、孟津构浮桥,遣汉军出战,以疲齐师。齐军中计,持续增兵泰州。高祖密令雍国公于谨、燕国公慕容绍宗袭取齐之山东州郡。齐将斛律金力战不支,遂为所擒。
六月,高祖闻山东克复,下令渡河决战。齐将段韶审时度势,引军退屯河阳渡北二十里平原,列阵以待。汉军先锋三万先渡,遇齐师于北岸,战酣,汉军骁锐,稍占上风。渤海郡王高昂急功,擅离大阵,欲直捣中军斩韶,反中其计。齐将娄睿引军截其骑兵为二,二千骑遭万骑围困,战至高昂、窦毅麾下。高昂几殆,幸得高祖驰援。遂与段韶约,归斛律金、傅伏,赎二人还。
方欲复战,齐主高洋亲临,阵前数发狂悖之语。高祖机敏,不欲死战,提议精锐相较。洋性狂傲,许之。高祖遣五千鹰扬步军,大破齐之百保鲜卑精锐,刀锋所及,人马俱裂。齐军死者逾七成,洋大怒,于阵前忽发臆症,癫狂自戕。段韶摄军事,甘认败绩,乞退。高祖仁厚,不忍士卒多死,许之。
此战历月余,战况惨烈。汉军亡五万余,复泰州,取齐山东之地;齐军前后丧十一万众,仅复沃野军镇,双方皆元气大伤。史称河桥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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