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声音落寞，他脸上表情很复杂，甚至隐含着愤恨。
胤禟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汗阿玛要这么打八哥的脸，也是真的为胤禩愤愤不平。
他最是重情重义，为了兄弟义气甚至想和康熙去理论，可是……
胤禟垂着脑袋，罕见的一副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的样子。
“六哥……”
胤祚看着胤禟这样，心中闪过什么，他隐隐有些猜测，快步上前。
“怎么了？八弟那边……”
胤禟抿唇，一时说不出口，真的太狠心了，太让他心寒，汗阿玛！胤禟愤愤撇过头。
不想让六哥看到他脸上的狰狞，对汗阿玛不对六哥，别让人误会了。
胤祚更是心道不好，这反应，一定是胤禩那边出了事。
胤禟这样子，也是明显的，心中怨上了汗阿玛。
傻孩子，你大庭广众之下，这个表情，真的很容易被……还能怎样，弟弟顾不上，他这个当哥的，唉，胤祚挪动脚步，将胤禟挡住，俩人挨得更近。
胤祚也不再问，只是拽着人就走。
“不必多说了，先去看看，到了也就都知道了。”
胤禟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他还沉浸在情绪中，颇有些咬牙切齿，他想和胤祚说，想让六哥发现汗阿玛的真面目，到底是有多么的冷血无情！
他有太多话想说了，胤禟想，不能让六哥也被蒙蔽！
汗阿玛，他就是万恶之源！
面对儿子的苦苦哀求无动于衷，面对嫔妃不念旧情，还有，胤禟越想越远。
越想，心中越是憋闷。
他本也想着能让汗阿玛多看见他，这样也能……不止额娘会高兴，他也期盼，对汗阿玛的孺慕，哪个阿哥格格没有呢？
可是现实是什么？是血淋淋的！
胤禟都快气晕过去。
他迫切的想要寻找同盟军，找到更多的人和他同仇敌忾。
胤祚没给他再口出狂言的机会，只闷声低着头拉着人往前走。
少说两句话吧，弟弟。
你今天晚上干了什么，明天就能被记一笔。
胤禟被拉着健步如飞，几乎是在被拖行。
几次想开口都被打断，胤祚只是说：
“胤禟，胤禩现在想见我们吗？”
他不确定。
胤禟被这话问住了，他是没想到六哥会这么问。
为什么不想？可是，也可能不想……
毕竟这事……
但，想到胤禩苍白的脸色，胤禟咬咬牙。
“六哥，肯定的，我了解八哥。他现在需要我们。”
他们是兄弟啊！
胤禟思索后得出这个结论，他很认真的想了。
正因为想这个，胤禟好久没说话，胤祚顺利的把他带到八阿哥所。
想不想的，别让他自己钻牛角尖。
既然胤禟来找他了，胤祚就不会放任不管。
人心都是肉长的，胤禩对他如何，胤祚都清楚。
本来胤祚还想着温水煮青蛙，先稳住汗阿玛再从长计议。
冲动是魔鬼，在冲动下做的决定，很可能会后悔。
要冷静。
可现在，没法冷静了，理论和现实的偏差。
胤祚面无表情，拉着胤禟进了门。
冷静吧，他尽量冷静。
胤禟终于被松开自己走，他脸色很不好看，越是接近那屋子，他心里越是难过。
五味杂陈，像个踹翻了的坛子，里头的酱料都泼洒出来，混作一团。
胤禟是那个碎裂的坛子，他彻底——
胤禟努力显得平静些，里头还有八哥，也不能让八哥再安抚他，那他成什么人了？
胤祚进了门，将门仔细掩好。
没什么动静，除了门外守着的小太监看着他们来后离得更远，里头没有伺候的人，黑乎乎的，怎么也瞧不见，没有点蜡烛。
伸手不见五指，胤祚自己提灯和胤禟来的，那灯早扔在了门外，根本没拿进来。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依稀能感觉到有个人影，在那颓废的坐着。
无声无息。
胤禟比胤祚动作快，他绕过一些家具，快步走到胤禩身边，“八哥八哥！”
胤禩没什么动静，像个了无生趣的人偶，一具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胤禟叫了好几声，胤禩才有点动静，开始有细微的回应。
“九弟……”
胤禩想站起身来，胤禟赶快把人摁下，动作很慌张。
胤祚也走到俩人身边，“八弟……”
胤禩身体一抖，胤祚拍了拍他的肩，拿了个椅子坐到胤禩旁边，也让胤禟坐下了。
胤禟很多东西路上都没来得及说，胤祚也有意无意拦着没让他开口，这会儿没有别人，胤祚就不捂嘴了。
“八哥，你膝盖处理了吗？明天……”
胤禩抬了抬头，“不用，没什么。”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
胤祚心中大骇，他是不知道胤禩膝盖咋回事，但猜也能猜到。
“我这双腿，就算是废了也没用，还不如废了。”
胤禩神色冷淡，用力捶了捶胀痛的腿。
膝盖……疼，已经疼的麻木了。
他在乾清宫跪了几个时辰，可，有什么用呢？
汗阿玛不会松口的。
他这个儿子无能，对不起额娘。
是他这个儿子无用，拖累额娘。
胤禩疼的已经麻木了，膝盖，腿，心脏。
他眼神空洞，心中只觉得嘲讽。
可笑，多可笑，他以为他多努力些被汗阿玛看到，额娘就会更好，就会为他而骄傲。
结果呢？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
他一文不值。
额娘被送出宫的时候，他根本阻止不了。
就算他风头正盛，就算他刚得了汗阿玛的赏赐也没有用。
就算是兄弟们里年纪最小的贝勒，就算他已经不差兄弟们什么了。
可是，没有用。
胤禩在最得意的时候，晴天霹雳，被狠狠的打到了地上。
摔的太疼了。
让他清醒，让他混沌。
让他迷茫，也让他在痛苦里挣扎。
要怎么办呢？
胤禩想。
他只是想让额娘好好的。
他明明只是想……那些潇洒肆意，那些权势钱银，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在他眼前碎成泡沫，一瞬间，都破灭了。
隐藏在最后的，是觉禅氏。
看着胤禩这个样子，胤祚牙关有些发颤。
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不合适。
胤祚嘴里有些发涩，苦啊。
胤禟看胤禩这样，更是急，“不行，八哥，明天还要去上早朝，你这不管了不行啊。”
要不明天爬起来，腿不用要了，别想走路。
他急得团团转，摸索着往外走，“八哥，我去给你找药来，混账，那些伺候的奴才都滚到哪里去了。”
胤禟嘴里骂着，脚步更是着急。
胤祚也默默动作起来，他能理解胤禩的心情，但是……要的不是理解。
只理解没有用，不能让人就这么……
物极必反，有这么一遭，八弟不是彻底掉下去，就是努力爬上来。
到底会怎么样？
胤祚不想让他掉下去。
宫中种种。
胤祚更是头疼，没法事事兼顾，他不可能也不会去事事兼顾，但胤禩这次。
对他的打击太重了。
胤祚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胤禩，这小子心里想什么，他还能不知道吗？
胤祚去点蜡，好歹让屋子里有点亮光，黑暗是保护色，但也会让人更加的滋生负面情绪。
汗阿玛……君臣父子。
这个度，每个人都不一样，而且相处啊各种都不一样，胤祚没法去评价别人的。
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就算再是相似，只要一个纹路的不同，就是天差地别。
胤祚沉默着点燃了蜡烛，烛光照亮了屋内。
一连点了好几根蜡烛，胤祚才回到原先的地方坐下。
胤禟去找伤药了，还需等上一小会才能回来。
胤祚心中有些不是个滋味。
“八弟。”
胤禩动了动身子，“六哥，我很没用。”
他的嘴唇在颤，身子在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尽失血色，看着苍白如纸，眼神黯淡空茫。
“我没用，我没用，我真没用。”
胤禩喃喃自语，仿佛忏悔。
“我以为，只要我爬的够高，额娘就会更好。”
可是……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胤禩脑中吱呀作响，耳膜被狠狠划过，心底的声音无限放大。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胤祚猛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往前。
寂静中，这声音无比的刺耳。
胤禩没有停下来，他只是自言自语，恨不得跪在地上忏悔，一巴掌打不醒他，这个巴掌，不及那痛的十之一二。
胤祚将人死死的抱在怀里，把头摁在自己的胸膛前，将颤抖的胤禩禁锢住。
“不要伤害自己，胤禩。”
胤禩不断的颤抖，在胤祚的怀里挣扎，但胤祚的手臂不容置疑的将人死死压在怀里。
如此，胤禩口中胡乱呢喃着。
“额娘，额娘说她是我的拖累，不是，才不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不是，我才是，我才是。”
拖累——
胤祚脑中嗡的一声。
拖累。
觉禅娘娘，她……
胤祚的手也一颤，心中猛地一烫。
这个词。
太痛了……
宫中子凭母贵，觉禅娘娘如此被弃之如履，电石火光间，胤祚想到了更多，很多很多以前的事。
胤禩小时候的吃穿用度远不如额娘身居高位的那些阿哥，还有汗阿玛的重视……很多很多与此相关的，就在日常中，潜移默化，别人可能注意不到，但当额娘的不会注意不到。
觉禅娘娘会觉得是她自己拖累了八弟，因为有她这么个额娘，才会这么辛苦，才会处处不如人。
很多很多，胤祚都串起来了。
为何眉间常带愁绪，夹在帝王和儿子中间，觉禅氏苦苦挣扎。
她怨自己，觉禅氏怨自己。
胤祚脑中无比的清明。
胤祚都明白了，就算有些不明白的，往自己和德妃身上一代入，也就都明白了。
不过是换位思考而已。
为人子……
胤祚将胤禩抱得死紧，他能明白，八弟，已经做的很好了。
换位而处，他不一定能做的更好。
怀里的人慢慢的颤抖没有那么厉害，胤禩发泄了一通，情绪好了不少。
胤祚将人摁在怀里，对他坚定的说：
“八弟，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很好了，都做的很好了，人无完人，没人能十全十美。
你只是……都说权势迷了眼，可这是紫禁城，都是天潢贵胄，那些东西，谁不想要呢？
都是亲兄弟。
没人想屈居人后。
只是，汗阿玛……他是阿玛，更是君王啊。
儿子……胤祚不忍去瞧怀中的八弟。
风头正盛，唉。
胤禩现在是新起之秀，最年轻的贝勒，在外隐隐有贤名，跟在大哥身边，是大阿哥党的一员。
如此，汗阿玛疼爱这个儿子的同时，平衡之术也会再次浮现。
有时候，牵制和宠爱可以同时降临。
汗阿玛，这个称呼，他先是大汗，才是阿玛。
说句血淋淋的实话，储君才是真正重要的，比起八弟，太子哥哥才是汗阿玛爱的那个，这些宠，和太子哥哥那一比根本不够看。
这一点兄弟们看不清楚吗？打包加起来也比不上太子哥哥吧。
胤禩什么人？
兄弟们里的好人缘。
看胤禟对胤禩死心塌地，胤?对胤禟死心塌地，三倍的死心塌地。
这样，胤禟和胤?俩人跟着胤禩去投奔大哥，那不就傻眼了。
这样一来，平衡……细细一掰扯。
大哥这是如虎添翼，和太子哥哥掰手腕，说不定真能压过去。
一个人就打对面好几个，就纯纯硬杠，再有帮手。
……
胤祚都沉默了。
汗阿玛能睡着吗？反正他代入一下是睡不着。
而且野心这个东西，说句实话，汗阿玛老油条了，胤禩还年轻，啥想法咋能看不出来？
觉禅娘娘……
儿子还疼着，就动额娘警告。
汗阿玛是知道他们在意什么，也知道什么最戳心脏的。
“没有用，争什么也没有用，哈，我彻底明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胤禩抖着身子笑起来，越笑越癫狂。
没有用，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到底算个什么玩意，若是真的在意他，汗阿玛总会顾及。
可这样，就算哪一天爬到亲王，他也和现在一样，亲王，也只是个……
胤禩的眼是冷的。
他看明白了，只要汗阿玛压在他们头上一日，他们这些儿子，就只是听话的人偶。
他努力的想寻求的认可，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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