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野忍耐了一夜后，还是打算去找林雨解开诅咒，然而等她从明月那里拿到林雨的营帐编号，打算去找林雨时，却发现人去楼空——林雨已经随着其他审神者一起，带着任务出发了。
站在因为无人留守而封闭的营帐前，北野惯常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
这里是时之边境。
有些人知道这里是地狱，有些人误闯地狱，不知身在地狱。
——要碎刀了吗…
一振加州清光暗淡的红眸看着红褐色的天空，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是在接下赚取灵珠的任务后，他通过万屋的传送阵来到了战场上，他以为这一次的任务会像过往的每一次那样，调查好时空出现波动的地方的信息，安全的回去，最幸运的情况是连时间溯行军都遇不到，无伤带着灵珠回去，有了灵珠，就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听说时政最近开始大批分配无主的刀剑男士了，有意向重新拥有主人的刀剑男士可以在万屋的时政店铺挂出告示后，上去报名，很大概率会被成功分配出去，这样一来生活就能稳定。
本丸啊，审神者啊。
对这一振加州清光来说，很久远的词汇，久远到有些陌生，他快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无主，也快不记得唤醒自己的主公是因为什么离开。
但他知道自己不被选择的原因。
——加州清光啊…我的本丸已经有了。
——初始刀…算了算了，我家初始刀就是加州清光啊，时政搞什么。
——已经有自己的加州清光了，抱歉。
——哎，很抱歉，不考虑初始刀，初始刀的忠诚程度太高了…很难信任二手的加州清光啊。
类似这样的话，加州清光听过很多很多，他从最开始带着些前主离开的伤感，一遍一遍说着没关系，然后送走本丸里其他的刀剑男士。
到后来，本丸里只剩下他了。
时政不会为一个等级不高的加州清光保留一整个本丸，那个本丸也被回收后，加州清光就整理了一下空空的行囊，成为了一振流浪的刀剑男士。
流浪的刀剑男士，在万屋的地位就像流浪的猫狗，甚至还不如猫狗。
因为万屋没有流浪的猫狗，面对流浪的猫狗，审神者们还会投下怜悯之心，带走它们，但是面对流浪的刀剑男士——
野性，危险，二手，不忠诚，可能有前主遗留的毛病等等。
各种缺点，就算是同为刀剑男士的有主刀剑男士们，也会考虑到自己主公的安全问题，压下心中的情绪，对他们竖起警惕的防线。
没关系，没关系的。
加州清光想，他开始流浪时的包裹空空如也，但他有一个空掉的指甲油，里面干涸的颜色透过透明的玻璃瓶，在万屋的霓虹灯下也很漂亮。
他曾经也是被宠爱着的吧。
应该。
不太记得了，有一次出阵被伤到了脑袋，加州清光被其他流浪刀剑发现，拖回了万屋，可惜他们流浪刀剑无法得到足够的修复，后来勉强为了不消散而爬起来继续做任务，也一直没攒出多余的灵珠和资源给自己修复。
明明，低等级打刀修复的资源，只要那么一点点…很少，加州清光知道自己很便宜，只要一点点，就可以治好自己后脑那处瘀血，让自己的轻伤恢复，可是他努力了很久，也只是勉强让自己不消散而已。
加州清光看着天空。
这里的空气很混浊，风中裹挟着浓郁但污浊的力量，他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自己的伤口发痒。
这里的溯行军好强，几乎遍地都是溯行军，泥土里混着许多刀剑残片一样的石块，加州清光如今想来，只觉得可怕，他从在任务途中遇到了检非违使，被检非违使打到了这个地方，但是这里的怪物，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比检非违使更可怕。
他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被这里混浊的力量，拉向暗堕…
眼尾太干燥了，加州清光觉得自己在暗堕之前，一定会先碎刀。
让他碎刀吧。
暗堕的样子，一定很不可爱…
视野开始模糊，不知是增生的骨刺将瘀血冲了出去，还是碎刀之前强烈的渴望让加州清光被打散的记忆复苏。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前主。
啊啊，他想起来了，他的前主，是因为生病死掉的。
太可怕了，就算是几百年后的人世也治愈不了的疾病，不间断的咳嗽，苍白的面容，像噩梦一样。
被唤醒的时候，加州清光连自我介绍都没能说完，笑容就不可爱的垮掉了，肺部的疾病，咳血的症状。
主人是因为什么成为审神者的？
因为听说成为审神者之后，可以得到刀剑男士灵力的反哺，幸运的话有极低的概率成为不受疾病困扰的灵能力者。
于是主人在家人的鼓励下，成为了审神者。
c级呢。
十年的契约。
但审神者第三年就走了。
加州清光还是没能想起审神者的面容。
只记得审神者很喜欢他为她涂上指甲油，因为这样显得她的手没那么枯槁瘦弱。
眼部被鬼角遮住了，狰狞的骨角从脑后生出，盘绕着头颅一圈，很快遮住了眼前的天空，加州清光努力呼吸，他手里抓到了自己的本体，他不会分不清自己的本体。
碎刀吧，不要变成不可爱的样子。
和那些审神者说的一样，他确实无法接受新的主人，他忘不掉自己的前主，不管是前主也好，还是历史上那个一样疾病的主人也好。
前主选择他的原因也很简单，简单又残酷，因为她听说加州清光的前主患有和自己一样的疾病，一定可以更好的照顾她，说不定在加州清光的陪伴下，自己可以战胜病魔。
但幸运很少眷顾普通人。
哪怕是一位审神者，哪怕有神明陪伴。
加州清光艰难的抬起手，把本体的刀锋刺向自己的喉咙。
什么神明啊，他只是一介分灵，什么特殊力量都用不了。
…
“是中度暗堕，还有救。”
冷淡的女声响起，少年手里的刀被打掉了，“若水，你说你能净化暗堕，净化给我看看。”
“如果失败了，下次再遇到你的三日月宗近，我会亲自出手碎掉他。”
林雨走到这一振加州清光身旁，她蹲下身，长袍很不适合在这样的战场上行动，她在这里看见的每一个S级审神者，都穿着更方便行动的衣物。
“啊啊，他看起来不是很想活下去。”
林雨拾起那被打掉的打刀，上面遍布着裂痕，裂痕中散发着诡异的黑气，这片战场的污染太浓郁，时空又不稳定，经常有流浪刀剑意外掉落进来，然后在战场，或被时间溯行军碎刀，或暗堕成为溯行军，幸运的话会被巡逻的队伍发现带回去慢慢净化，再幸运一点，遇到巡逻的审神者本人，当场被救治。
这振加州清光很幸运。
“是一振加州清光啊，我的本丸有两个加州清光了，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林雨伸手掰断了那过度生长的骨刺，露出了这振加州清光暗淡的红眸，那坚硬的骨质在林雨手中像是蜗牛壳一样脆弱，这一手就将一部分暗堕气息直接撕走了。
“你想活下去吗？”林雨问。
这振加州清光心存死志，她嗅到了渴望死亡的气息，她们在这里救了他，然后呢？送回万屋，让这个加州清光继续流浪？
虽然林雨有提高流浪刀剑被收容的概率，但一振加州清光。
太常见了。
可以说时政有多少个审神者，就有多少个加州清光，伴随着无数低阶审神者的离职，分灵加州清光的数量只多不少。
因为他是初始刀。
“…请让我碎刀吧。”
这振加州清光嘶哑道，林雨的一手让他有了点力气说话，“我该在主人死去的时候，就跟她一起走的。”
为什么没有走？
因为…主人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是，没有人告诉一振刀，作为人活着，那么痛苦。
哪怕他遗忘了，也在努力活着，不管是新主也好，流浪也好，但现在，他想回归本灵了。
…啊，忘记了，他暗堕了，不会回归本灵，会原地消散，本灵们从不接收暗堕的分灵回归。
“好。”
林雨没有再问，流浪刀剑们的故事各个凄惨，各有各的苦衷，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这个加州清光的故事。
她只是站起身，握紧了那振打刀，双手持刀向下，没有管身后那位短暂相处下，给她感觉比较严肃的审神者的反应。
就这样刺下。
血色的花瓣飘散在战场上，刀剑男士们的死亡不会像屠宰场一样血腥，反而像一场表演给世间的物哀。
“你这样做不符合规定。”
君靳，也就是带林雨来战场上的审神者道，翠绿色的眸中没什么情绪，“考虑到是死者自己强烈要求，我可以给你写保释书。”
林雨挑了挑眉：“那就谢谢你了。”
“不用谢。”
在时之边境的战场上，审神者和刀剑男士们的队伍会分开行动，也有例外。
比如君靳身边跟着一振看起来很不一般的大典太光世。
林雨身边没有跟着任何刀剑男士，她的两队极短太适合侦查战场上的敌情，不管是遇到突发情况还是需要汇报的大波动，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导致林雨的队伍在今天一早就被驻所都派了出去，浩浩荡荡的短刀队伍里，她的短刀们只占很小一部分，显然这里的所有审神者都默认短刀们是前线的斥候。
也只有他们可以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危险，又或者带着还有救的伤员，去通知，求助，战场上四散的，当天巡逻出动的审神者。
这些短刀们有的是S级审神者的短刀，速度更快，实力更强，还有的便是b级以上愿意出刀的审神者们出动的短刀，时政前线常年缺兵，因为这这片战场上，真的会碎刀。
刀，是分灵，时政耗的起，审神者却耗不起，所以b级审神者无法来到前线，A级才是前线最低级的入场券，只有A级才不会沦为耗材。
耗材是刀。
时政完全耗的起刀剑分灵。
像这振加州清光一样的流浪刀剑，战场上有很多。
但是这片战场太大了，无法用数字衡量，这片破碎的战场由无数个时空裂缝拼接而成，一处时空裂缝里偶尔会有一到两个S级审神者出没，更多时候，却是一个审神者负责当日巡逻很多个时空裂缝。
而前线驻所的S级审神者，满打满算不超过百人。
时间紧，任务重，混沌黑雾中随时会有怪物大军压过来，S级审神者是强者，不是机器畜牲，他们需要休息，但怪物们不需要。
“你的那点刀不够。”
君靳简单带林雨熟悉了一下流程。
她不容置疑：“回去把本丸都带来，我听说你融合了两个本丸，刀剑数量比我们只多不少。”
林雨取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很多流浪的暗堕刀剑男士，大部分都没救了，只要不是第一时间被发现，这些本就弱小的流浪刀剑，在这片战场上，既没有审神者的契约保护，自身的状态也都不好，他们撑不过半天就会彻底暗堕。
这种暗堕而来的溯行军，具备刀剑男士一样的成长性，是需要被第一时间抹杀的对象。
“不行。”
林雨语气虽慢，却是否决了君靳的命令，“我的刀大半都暗堕过，对污染的抗性不高。”
君靳手中的双刀在腰间甩出漂亮的刀花，才收刀入鞘，插在腰间后。
“看来你的本丸需要检察官详细查一查。”
君靳的语气渐渐危险。
“那就来吧。”
林雨在指尖划破一滴血，那滴血被她甩出去，落地时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孩童，孩童和林雨的面容很像，只是稚嫩。
“工作内容都知道吧，这处时空裂缝交给你了。”
林雨对着自己的分身道。
那小分身眨了眨眼，赤着脚转身就走。
她裸着，光着屁股蛋，甚至没有从林雨的影子里扒拉出一条遮屁屁的毛巾。
林雨皱眉。
她的分身总不太听话，有时候还敢和她杠。
算了，不喜欢穿衣服拉倒，她还分裂过和她对骂的，不喜欢吃饭的，跑去鸟居下面玩颈椎悬挂治疗法的——毕竟她在前五百年的时间，经常离开本丸，去追杀媿，本丸没有主人时，刀剑男士们会躁动不安。
而每一次她回去，都会面临新的问题，也就是刀剑男士们厚厚的告状单。
对此，她只对刀剑男士们反问：“那我不留分身了。”
刀剑男士们齐齐摇头，有个分身在，只要分身不出事，意味着审神者在外面很安全，至于这些分身到底是有自毁倾向还是厌世倾向，又或者情绪感知异常，都是小问题了。
审神者的本体正常就够了，分身们…先哄着，从吊绳上下来，本丸的晴天娃娃不缺这一个。
尽管刀剑男士们能从分身们的异常窥探到审神者稳定状态下暗流汹涌，但这一切也伴随着审神者五百年结束后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哭而结束，积攒五百年的情绪一次性宣泄完毕后，审神者再一次扔出来的分身，正在本丸里偷吃糖果。
“这是你以后负责的区域。”
君靳不再和林雨废话，林雨露一手分身能力，便可以不出刀剑男士，毕竟审神者会分身，有时候比刀剑男士还好用。
“那个东西，战斗能力如何？”君靳点了点那已经跑远的小光屁股蛋。
“没什么战斗能力，优点是死了我立刻能知道。”
林雨接收君靳发来的区域坐标，随意翻了翻。
君靳有点感兴趣。
这一路下来，林雨从最开始还有耐心亲手给暗堕刀剑了断，到后面感知一下这一片区域，没有能救的刀剑男士了，就甩出一根黑色丝线横扫过去。
不管是新钻出的溯行军，还是暗堕成怪物的刀剑男士，都会被她一击湮灭。
很强，但很懒的打法。
林雨走的每一步都是各种破绽，君靳看着能有无数种方式刺穿林雨的心脏，她也这样说了，然而林雨看了眼君靳手里的双刀。
“这种程度的武器杀不死我。”
神降计划的产物，好像有点强度，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还远远不够。
君靳不怎么在意的想着，接下来她继续带着林雨，这是她今天的任务，让驻所目前最活跃也最强大的战力，带这位万众瞩目的神降计划产物适应这片战场，驻所的所有人，至少那些A级的文职审神者们，都期待得到一个好消息，例如审神者若水的强大，智慧，冷静，能给这片战场带来新的源泉。
气运之子——A级审神者和S级审神者们比低阶审神者更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个世界倾斜所有气运，在一个时代托举起的“主角”。
但没人知道一个由无数个世界——不是一个世界意识，而是无数个世界意识送上祝福，寄予厚望的气运之子。
她，能反馈给这场永不结束的战争，什么样的回报。
在君靳看来，林雨的身上有无用的仁慈和无用的残忍，审神者若水怜悯每一个流浪刀剑，怜悯她脚下踩过的，那些早已风化的刀剑碎片，怜悯黑风刮过后从碎片中诞生的时间溯行军。
拒君靳甚至看见林雨的视线投向战场深处，那片毫无救赎意义，也永远不可能变得有序的黑雾，审神者若水甚至在怜悯混沌，怜悯混沌内的无序。
太可笑。
强者才有资格投下怜悯。
若水为什么投下无用的怜悯？
似乎优柔寡断，但刺穿暗堕刀剑喉咙时的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慎重的尊敬，她总是双手握住刀柄，刀锋向下，宛若审判神明一般的姿态，贯穿暗堕者的咽喉，似乎这样就会抹除暗堕者在战场上，在他存在的“人生”中，所有的罪孽。
君靳审视若水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若水走路的姿态破绽百出，毫无用处只出现在那些没有战斗力的审神者身上的累赘的长发，不适用战斗的华美衣物，悠哉悠哉的姿态。
和淡淡的，随着巡视时间的拉长，而越发浓郁的怜悯。
她在厌恶战场。
…
合格。
君靳只带回两个字，就不再理会有关若水的安排，一个厌恶战场的人，不管如何，都比那些上战场宛如恶狗扑食般的精神病强多了。
只是她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她头顶上的最强，会被她观察认为漏洞百出的家伙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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