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陈杨舟独坐营中，专注地翻阅着案前军报。
门帘忽地被人从外头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条缝。
唐杰侧身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堆着笑，“将军……”
陈杨舟闻声抬眼扫去，“有事？进来说。”
唐杰被噎了一下，脸上那点不好意思迅速被熟悉的讪笑取代。
他矮身蹭进来，顺手将帘子仔细掩好，搓了搓手，“那什么……我和张姑娘，成了。”
声音里带着抑不住的喜气。
“嗯，我知道。”陈杨舟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军报上。
张薇和唐杰那点事，在亲近的几人里早不是秘密。
“张姑娘的意思……是想着在大战前，把婚事办了。”唐杰继续道，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陈杨舟“嗯”了一声，表示听着，目光仍流连在军报上。
等了片刻，发现没下文了，她诧异地转头，看见唐杰还一副便秘般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唐杰，你他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有话直说就是。”
唐杰被这话一激，脖子一梗，像是终于攒足了勇气，声音也亮了几分：“属下是想请将军赏脸，为我们主婚！”
“那不行。”
陈杨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啊？”
唐杰愣住了，张着嘴，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他预想过将军可能会笑骂他几句，或者爽快答应，独独没想过会被直接拒绝。
“为、为什么不行啊将军？”他有点急了。
陈杨舟将军报合上，神情有些尴尬：“主婚人不该是父母长辈，或是德高望重之人么？我……”
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我就一个带兵打仗的粗人，年纪也没比你们大多少，怕是不合礼数吧？”
“嗐！将军您想多了！”
唐杰一听是这个原因，顿时松了口气，“我和张姑娘都无父无母，在这世上，身边最敬重、也最说得上话的，就是您了。”
陈杨舟听着，总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
“将军！”
唐杰见她神色松动，连忙凑近两步，脸上堆着笑，话里带上了几分耍赖的劲儿。
“我都跟张姑娘拍胸脯保证过了，说一定能请您主婚。您要是不答应，我回头可真没脸见她了……她非拧掉我耳朵不可！”
陈杨舟被他气笑了，指着他道：“好你个唐杰，如今都学会拿话来压我了？”
“不敢不敢。”
唐杰嘿嘿笑着，眼神却亮得真切。
见他这副模样，陈杨舟心下微软，那点不自在也散了大半。
她摆了摆手，语气无奈：“行了，行了，我答应便是。”
“真的？！多谢将军！”唐杰喜形于色，差点跳起来，“我这就去告诉张姑娘！”
“啧，”陈杨舟笑骂，“还叫张姑娘？马上就是你媳妇了，该改口了。”
听到这话，唐杰黝黑的脸上透出一抹暗红，摸着后脑勺又傻笑了两声，这才乐呵呵地行礼退了出去。
掀帘时那股劲头，倒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
陈杨舟看着晃动的门帘，摇头失笑，心里却也为这对有情人感到高兴。
乱世之中，能寻得一份真心，决定相守，何其不易。
她正想着该备份什么贺礼，门帘又被掀开了。
这回进来的，是林雪雁和蒲浩。
两人并肩而行，姿态亲密。
蒲浩脸上带着薄红，目光微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雪雁却恰恰相反，她唇角含笑，眼眸明亮，一手挽着蒲浩的胳膊。
若不是身形有别，单看神态，倒像是蒲浩才是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陈杨舟看着，心下只觉得有趣。
她认识蒲浩也有段时日了，这位大夫向来话少清冷，带着医者特有的距离感。
没想到在雪雁面前，竟是这般……羞怯的模样。
“哟，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到我这儿来了？”陈杨舟压下笑意，起身给他们倒茶，“看样子，有好事？”
雪雁与蒲浩对视一眼，眉眼弯弯地开口：“阿舟，我们打算成亲了。”
“啊？”陈杨舟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随即笑开，“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好事成双啊这是！”
“嗯？”雪雁没明白。
“方才唐杰也来过，来请我主婚。”陈杨舟解释道，“我看不如你们两对凑一起，热热闹闹办一场？”
蒲浩轻轻摇头，温声道：“多谢将军好意。我们想简单些，请几位亲近的人吃顿饭就好，不打算大办。”
陈杨舟看向雪雁，雪雁也点头。
“也好。”陈杨舟理解他们不张扬的性子，转而想起一事，正色问道，“这事告诉阿娘了吗？她这两年可给你攒了不少嫁妆，总说要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还没说。”雪雁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刚定下主意，就先来跟你说了。”
说话间，雪雁很自然地替蒲浩理了理袖口，蒲浩微微低头，耳根更红了。
两人之间流动着无声的亲昵。
陈杨舟看得牙酸，搓了搓手臂：“行了行了，日子定了吗？”
“大军快要开拔了，就这两日吧。”雪雁道。
“成，我到时候空出时间。”陈杨舟爽快答应，又补充一句，“阿娘那边，需不需要我先去透个风？”
“不用，”雪雁笑道，“我们自己去说。阿娘疼我，总会依我的。”
“那倒也是。”
陈杨舟想起母亲对雪雁的宠爱，也笑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见雪雁和蒲浩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
雪雁神色认真起来，“阿舟，我知道你们和九日军结盟后，很快就要开赴战场。我想和张姑娘她们一样能随军。”
“不行！”陈杨舟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
“雪雁，这可不是玩笑。张薇随军，是因为她本就是军中的人，受过巫娘子教导，能处理伤员，也习惯了行军艰苦。你不一样，你……”
雪雁似乎早料到她会反对，并不气馁，条理分明地陈述理由。
“正因为大战在即，军中医者才更紧缺。巫娘子和张姑娘医术再好，面对成千上万的伤员，也会分身乏术。我这些年跟着蒲浩，认得药材，通晓药理，包扎止血、照料伤患都能做，一定能帮上忙。”
“那也不行！”陈杨舟连连摇头，“你就要成婚了，随军了蒲大夫怎么办？再说阿娘要是知道我把你带上前线，非得提刀追到战场上不可。”
蒲浩轻轻握了握雪雁的手，抬起头温声道：“将军，我们商量过了。雪雁若去，我也同去。”
“阿舟，我不是去添乱的。”雪雁语气柔和，却带着执拗，“这些日子我也跟着巫娘子和张姑娘学过处置箭伤刀伤，我也想在这乱世中尽一份力！”
她看着陈杨舟，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陈杨舟与她对视着。
拒绝的话还在舌尖，可雪雁句句在理。
大战当前，多一个懂医药的人，或许就能多救几条命。
她心中矛盾，既欣慰于雪雁的一片真心，又担心随军的风险。
最终，她长长叹了口气。
“那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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