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雾絮像被谁扯松的棉絮,悠悠荡荡裹着田埂上刚抽穗的稻秧,那青嫩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黏在人鼻尖上。
田埂边的芭茅长得半人高,叶片边缘带着细刺,雾珠挂在叶尖,风一吹便簌簌滚落,打湿了路过人的裤脚。又是一夜的捕捞江奔宇踩着露水往岳父家走,脚下的泥巴路软乎乎的,每一步都陷下去一个浅坑,等他走到院坝边时,深蓝卡其布的裤脚已经被濡湿了大半,凉丝丝地贴在小腿上。
他抬眼望向院角那三间柴房,心跟着沉了沉。这三间土坯垒的柴房,是岳父秦家分家后分到的老房附属屋,椽子被蛀木虫啃得千疮百孔,好些地方都露着黑黢黢的窟窿,手轻轻一戳就能掉下碎木屑。茅草顶被大太阳晒得发脆,呈出一种枯槁的黄,风掠过屋脊,便有细碎的茅草渣子簌簌往下掉,落在墙角堆着的干柴上,也落在岳父秦老汉时常坐着编竹筐的小板凳上。
江奔宇在岳父家待了快半个月,原本是趁着公社放农闲假过来帮忙干农活,眼看就要回古乡村了,可这几日看着岳家的光景,心里总不是滋味。秦家刚分家断亲不久,家底本就薄,老厨房挤在主屋旁的窄巷里,灶台只容得下一个人转身,岳母每次烧火做饭,浓烟从破旧的灶膛里漫出来,熏得她不停揉眼睛,后背的衣服总被烟火燎得泛黄,甚至结了层洗不掉的黑印。受伤好得七七八八的秦老汉则每日在漏风的柴房里堆柴、编竹筐换些零钱,柴房四处透风,要是冬天到了,大家只能靠着一个小火盆取暖,手上的冻疮年年犯,红红肿肿的看着揪心。
江奔宇靠在院坝的老树上,指尖摩挲着粗糙的树皮,心里渐渐定下一个念头:自己出钱,得把这几间破屋拾掇拾掇,再新搭个厨房,围个院子,让岳父母过得舒坦些。虽然相识不久,岳父母待他如亲儿子,从没因他是“外乡人”半分怠慢,如今他虽没表现出有什么大钱,却有的是力气,村里的叔伯们又热心,凑把手总能把这事办成。
前几日晚饭时,他借着吃饭的热劲跟岳父提了改造柴房、新搭厨房和院子的想法,秦老汉正端着粗瓷碗喝包谷粥,闻言手一顿,连连摆手:“瞎折腾啥?这房子好歹还能住,花那钱干啥。”可当江奔宇说“花不了几个钱,顶多买些青瓦和石灰,村里叔伯们搭把手就行,咱管三顿饭再备点包谷酒就成”时,他分明看见岳父的眼角悄悄弯了弯,扒拉粥的筷子也慢了下来,嘴上没应,心里却已然松了口。
农村的规矩,打从祖辈传下来,盖房修屋从不是一家的事,都是邻里互助的情分。主家不用掏工钱,只消管饱三顿饭,再备上几斤散装的包谷酒,便是最足的诚意。这规矩在1977年的乡村里,依旧被守得严严实实——毕竟那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紧巴,谁也拿不出闲钱雇人干活,可邻里间的情分,却比什么都金贵。
头天晚上,天刚擦黑,蝉鸣便在院角的梧桐树上响了起来,聒噪却又透着乡村夏夜的鲜活。江奔宇拎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两斤在镇上供销社打的包谷酒,酒是用粗陶酒坛装的,封着红布,隔着布都能闻到一股子烈辣的酒香。小舅子秦宏良扛着一把竹编的手电,跟在他身后,手电的光昏黄微弱,只能照亮脚下三尺的路,却也足够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
村里的人家大多沿着田埂分布,泥墙黑瓦的房子错落着,家家户户的院坝里都摆着竹筐、镰刀、锄头这些农具,屋檐下挂着干辣椒和老玉米,是1977年农村最常见的光景。王木匠是村里的老手艺人,家住村东头,夫妻俩都是勤快人,院坝里堆着不少青冈木的木料,刨子、墨斗、锯子这些工具挂在墙面上,油光锃亮的,看得出是日日都用的家伙。
江奔宇敲开王木匠家的门时,他正坐在小马扎上磨凿子,昏黄的煤油灯映着他满是皱纹的脸,手里的磨石在凿子上蹭出沙沙的声响。秦宏良把包谷酒递过去,王木匠接过来拔开塞子抿了一口,烈辣的酒液滑入喉咙,他眯起眼睛砸了砸嘴,看向江奔宇:“阿宇,我早看你岳家分得那柴房不顺眼了,你这后生实诚,肯为岳父家做事,叔帮你把梁架拾掇得稳稳的,保准十年八年都不晃。”说着还拍了拍胸口,那股子手艺人的豪爽劲儿,让江奔宇心里暖烘烘的。
离开王木匠家,两人又往村西头的陈二哥家去。陈二哥是村里的泥瓦匠,手艺是跟他爹学的,最擅长糊土墙、砌灶台。走到他家院坝时,正看见他蹲在门槛上编竹篮,竹篾在他手里翻飞,白生生的竹屑落在脚边。听见江奔宇说要改造柴房、搭厨房,陈二哥把手里的竹篾往腿上一拍,竹篾撞在膝盖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明早我带着泥抹子和泥桶过来,黄泥稻草我家后院多的是,够你用的,不用再去别处寻。”
两人又接连去了几家,村里的汉子们听说是帮秦家修房子,都满口答应,有的说要去砍茅草,有的说要帮忙搬石头,还有的主动提出要去后山砍青冈木做梁架。一圈走下来,江奔宇看着秦宏良手里的酒葫芦还剩大半,心里愈发熨帖——这就是农村人的本分,不求回报,只讲情分。
往回走的路上,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清辉洒在石板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秦宏良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村里人本分,谁帮了咱,我都记着,往后谁家有红白喜事、修房盖屋,咱也得往前凑。”他比江奔宇小不了多少岁,性子憨厚,说话直来直去。江奔宇点点头,脚下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泛白,如今能为秦家做点事,倒像是了却了一桩压在心底的心愿。
回到岳父家时,主屋的灯还亮着,岳母正坐在油灯下纳鞋底,针脚密密匝匝的,看见两人回来,忙起身倒了两碗凉白开:“都请好了?”江奔宇接过水喝了一口,甘甜的井水润了喉咙,他笑着说:“都请好了,明早叔伯们就过来。”岳母闻言,脸上笑开了花,手里的针线都差点掉在地上:“那我明早得早点起来烧饭,蒸两屉玉米面馍馍,再切些腌萝卜,可不能慢待了乡亲们。”
1977年的农村,玉米面馍馍配腌萝卜,已是待客的上好吃食。那时候细粮金贵,大米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平日里家家户户都是靠玉米面、红薯、土豆填肚子,腌萝卜则是餐桌上的常客,用盐和辣椒腌得咸辣爽口,能就着粥吃好几天。
次日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点鱼肚白,院坝里就热闹了起来。王木匠扛着墨斗、刨子和一把长锯,走在最前头,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步子迈得稳健。陈二哥挑着两个泥桶,泥抹子别在腰上,桶里还装着几根用来搅泥的木棍。几个年轻后生扛着斧头、砍刀,说说笑笑地跟在后面,六十多岁的张大爷也拎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慢悠悠地走过来,说是要帮忙砍茅草、整理草料。
江奔宇早就起了床,和岳母一起在老厨房忙活。大铁锅架在土灶上,里面煮着稠乎乎的玉米稀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飘满了整个厨房。旁边的土碗里盛着切得整齐的腌萝卜条,撒了点辣椒粉,红彤彤的看着就有胃口。灶台上摆着昨晚蒸好的玉米面馍馍,一个个圆滚滚的,还带着温热的余温。岳母往江奔宇手里塞了块馍馍,用围裙擦了擦手:“你跟着王木匠学手艺,笨手笨脚的别碍着事,实在不行就帮忙递递东西。”话虽说得硬气,眼里却藏不住笑意,嘴角也微微扬着。
江奔宇咬了一口玉米面馍馍,口感粗糙却带着粮食的香甜,他点点头,心里却想着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能辜负了乡亲们的帮忙,也不能让岳父母失望。
改造的第一步,是清拆柴房的旧料。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细活,得把还能用的木料挑出来,朽坏的则堆在一旁当柴烧。王木匠先是绕着柴房走了一圈,手里拿着一根细墨线,这里量量,那里比比,然后站在朽坏的椽子下,用墨斗在上面弹了一道笔直的黑线,喊了声:“后生们,使力气咯!”
两个年轻后生应声上前,一人抡起一把斧头,卯足了劲砍向松动的木柱。“哐当”一声闷响,斧头砍在木柱上,木屑四溅,那根被虫蛀空的木柱晃了晃,随即断成两截,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江奔宇赶紧上前帮忙搬木料,那木料被虫蛀得轻飘飘的,掂在手里几乎没什么分量,却带着一股陈年的草木香,混着淡淡的霉味。他看着手里的木料,想起秦老汉平日里坐在柴房里,就着昏黄的光编竹筐,冬日里寒风从窟窿里灌进来,他只能把脖子缩在棉袄里,手上的冻疮冻得发紫,心里便又多了几分力气,搬木料的动作也快了些。
“慢着!”王木匠忽然喊住了正要把一根横梁搬去废料堆的江奔宇,他走过来用手指敲了敲横梁,发出“咚咚”的实心声响,“这根梁还能用,刨掉外面的朽木就行,青冈木结实,扔了可惜。”江奔宇凑过去仔细看,果然见横梁的芯还是硬邦邦的,只是外层被虫蛀得有些腐朽。王木匠拿起刨子,双手握住刨柄,对着横梁的朽木部分推了过去,手起刀落间,卷曲的刨花裹着细碎的木屑落在地上,像一朵朵浅黄色的小花儿,散了一地。
江奔宇学着王木匠的样子,拿起另一把小刨子刨木头,可他从没干过这种细活,刨子在手里不听使唤,要么刨得太深,把好木头也刨掉了,要么刨得太浅,朽木还粘在上面。没刨几下,手心就被刨子的木柄磨得生疼,红了一大片,甚至起了个小小的水泡。王木匠看了看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粗布,递了过去:“后生家没干过粗活,手嫩,裹上布就不磨了。”江奔宇接过粗布,布面粗糙却带着太阳的温度,他心里有些羞愧,觉得自己连这点活都干不好,却也更认真地跟着王木匠学,指尖被木屑扎了刺,也只是咬着牙拔出来,用嘴吸了吸血,又继续刨木头。
清拆完旧料,便到了修补土墙的环节。川省农村的土墙,都是用黄泥混合稻草糊的,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法子,既省钱又结实。陈二哥带着几个后生在院角挖了个泥塘,把黄泥土挖出来倒进去,又掺了些切碎的稻草,再灌上井水,用锄头反复捶打、搅拌。江奔宇站在一旁看着,陈二哥的胳膊抡得虎虎生风,锄头砸在泥料上发出“嘭嘭”的声响,原本松散的黄泥和稻草,渐渐变得黏糯起来,捏在手里能团成球,却又不会轻易散开。
“这泥料得捶到‘三揉三打’,才能糊上墙不掉。”陈二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江奔宇说,“黄泥要选黏性大的,稻草要切得短,不然糊的时候容易翘边。”江奔宇点点头,上前接过陈二哥手里的锄头,试着捶打泥料,可锄头沉得很,他抡了没几下,胳膊就酸了,泥料也搅和得不均匀。陈二哥见状,手把手地教他:“腰要使劲,胳膊跟着腰转,这样才省力,也能搅得匀。”江奔宇照着他的话做,果然轻松了不少,只是额头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淌,滴进泥塘里,晕开一个个小小的湿印,他也顾不上擦,只顾着埋头捶打。
糊土墙的时候,江奔宇更是手忙脚乱。他拿着泥抹子舀了一大坨泥料,往土墙上糊去,可泥抹子在手里不听使唤,糊上去的泥要么厚得往下坠,顺着土墙的纹路流下来,要么薄得露着里面的土坯,黑黢黢的缝隙看得一清二楚。陈二哥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慢慢抹:“手腕要稳,顺着墙的纹路往下抹,力道匀了,泥料才能贴得牢。”江奔宇跟着陈二哥的动作,慢慢找门道,练了十几遍,终于能把泥料糊得平整了。他看着原本斑驳、坑洼的土墙,在自己和乡亲们的手里慢慢变得光滑,心里涌起一股满满的成就感,仿佛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
柴房的屋顶是改造的重点,原来的茅草顶漏雨漏得厉害,一到下雨天,柴房里就到处是水洼,干柴都能被泡潮。王木匠琢磨了半天,提议换成半茅半瓦的顶——青瓦盖在屋脊和屋檐这些关键部位,能防大雨,剩下的地方用新砍的茅草铺,既省钱又透气。这些青瓦是江奔宇用自己攒了大半年的知青补贴买的,他特意走了十里路到红光公社的窑厂,挑了最厚实的青瓦,用板车拉回来的,虽然数量不多,却也够铺关键部位了。
几个后生扛着新割的茅草过来,那些茅草是清晨在河滩边砍的,还带着露水的湿意,青苍苍的看着就结实。张大爷蹲在地上整理茅草,他的手指粗糙却灵活,把长的茅草理得整整齐齐,用稻草扎成一捆捆的,短的则放在一旁,留着填屋顶的缝隙。江奔宇搬来一架木梯子,靠在柴房的土墙上,小心翼翼地爬上去递茅草。梯子是秦宏良从邻居家借的,有些摇晃,他刚爬到一半,脚下的梯子就晃了晃,他心里一紧,手赶紧抓住梯子的横梁,心脏砰砰直跳。
“莫慌,踩稳了!”王木匠在屋顶上喊,他正蹲在屋脊上铺青瓦,手里拿着瓦刀,动作麻利得很。江奔宇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把茅草递了上去,看着王木匠把茅草铺得层层叠叠,像鱼鳞一样整齐,每铺一层都用木耙拍实,心里才渐渐安定下来。铺到屋檐时,王木匠还特意把茅草留长了些,说这样下雨时,雨水能顺着茅草流得更远,不会打湿土墙。
三天的时间,就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呼喝声中过去了。当最后一捆茅草铺好,最后一块青瓦摆正,三间柴房彻底换了副模样。朽坏的木梁换成了新砍的青冈木,笔直地架在屋顶,土墙被糊得平平整整,连一丝缝隙都看不见。屋顶的茅草铺得严实,青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王木匠还特意在墙上开了两个小窗户,用细木条做了窗棂,既能通风又能透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柴房里,把原本阴暗的角落都照亮了。
江奔宇站在柴房门口,看着里面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柴垛,码得像小山一样,秦老汉编的竹筐也被摆放在靠窗的位置,再也不用担心被雨打湿了。他想起岳父以后不用再在漏雨的柴房里干活,不用再受寒风的苦,嘴角忍不住向上扬,眼里也满是笑意。
柴房改造完,众人稍作歇息,便开始搭建新厨房。厨房的选址是王木匠和陈二哥一起定的,在柴房东侧,离主屋不远,又能避开主屋的烟火,这样烧饭时,浓烟就不会飘进主屋。而且这里地势稍高,不容易积水,正合适用来做厨房。
陈二哥先带着几个后生平整土地,他们用锄头把地上的杂草除干净,又用耙子把土耙平,然后搬来大大小小的石头,垒在地上做地基。“川省多雨,地基得高出地面半尺,不然雨水淹了灶台,烧火都费劲。”陈二哥一边垒石头一边说,手里的石头摆得整整齐齐,缝隙里还塞了些碎石子,这样地基更稳固。江奔宇跟着搬石头,那些石头是从村外的河滩捡来的,表面沾着青苔,滑溜溜的,他走得急了,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膝盖也磕在石头上,生疼生疼的,疼得他龇牙咧嘴。可他看着周围的乡亲们都在忙活,也不好意思喊疼,只是笑着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揉了揉膝盖,又继续搬石头。
立木柱的时候,王木匠又拿出了墨斗,在木柱上弹了一道笔直的墨线,确保木柱立得端端正正。他用榫卯的方式把横梁和木柱拼在一起,不用一颗钉子,只靠木料之间的咬合,却结实得很。江奔宇站在一旁看着,王木匠拿着凿子在木柱上凿出榫头,又在横梁上凿出卯眼,对准位置一扣,“咔嗒”一声,两者就严丝合缝地合在了一起。他忍不住问:“王叔,这榫卯的功夫学了多少年?”王木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脸:“打小跟着我爹学,学了二十年才敢独当一面,这老手艺,讲究的就是个‘严丝合缝’,差一丝一毫都不行。”江奔宇心里满是感慨,这看似简单的榫卯结构,藏着的却是农村手艺人代代相传的智慧。
灶台是新厨房的核心,也是陈二哥的拿手活。他用黄泥混合石灰砌灶台,石灰在1977年的农村算是稀罕物,供销社里要凭票买,江奔宇特意托知青点的朋友找了张票,去镇上买了十斤回来。陈二哥把石灰和黄泥按比例搅和在一起,用手捏了捏,对江奔宇说:“加了石灰的泥,干了之后硬得像石头,这灶台用个十年八年都坏不了,你岳母以后做饭就方便多了。”
他把灶台砌成了双灶,一个大的用来煮饭,一个小的用来炒菜,旁边还留了个小小的灶口,专门用来烧热水。灶台的表面被抹得光滑平整,边角也磨得圆圆的,防止磕碰。陈二哥又在灶台后方砌了一个烟囱,用陶瓦管连接起来,一直通到屋外,这样做饭时产生的烟就能顺着烟囱排出去,再也不会呛到人了。江奔宇看着成型的灶台,仿佛已经闻到了岳母做的腊肉炒蒜苗的香味,那股子咸香混着蒜苗的鲜辣,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厨房的屋顶和柴房一样,用青瓦盖了一半,另一半铺了茅草,既遮雨又透气。岳母站在厨房门口,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光滑的灶台,指尖划过冰凉的泥面,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厨房,以前那老厨房,烧顿饭能把人熏得眼泪直流。”江奔宇忙扶住岳母的胳膊,笑着说:“娘,以后您做饭就不用受烟熏了,这厨房宽敞,您想做啥菜都方便。”
厨房旁边是新的院子,江奔宇和乡亲们用三合土夯实地面。三合土是黄泥、沙子和石灰按比例混合的,比普通的泥土结实得多,不怕踩,也不怕水冲。几个后生推着一个石碾子,在三合土上来回碾压,石碾子沉甸甸的,滚过的地方,泥土被压得结结实实。江奔宇也跟着推石碾子,他把肩膀抵在石碾子的木柄上,使劲往前推,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可看着原本坑洼不平的地面,在石碾子的碾压下慢慢变得平整、坚硬,心里就满是欢喜。
院子的边缘用石头砌了一圈矮墙,半人高,既好看又能挡土。江奔宇又和村里的几个后生去后山砍了几竿竹子,那些竹子长得笔直挺拔,青葱葱的很是精神。他们把竹子栽在矮墙旁边,想着等竹子长起来,夏天就能遮阴,坐在院子里乘凉,秋天还能掰竹笋吃,炒肉、炖鸡汤都鲜得很。
院子的西侧被辟出了一个后院,江奔宇和张大爷一起用竹篾编了篱笆围起来。张大爷编篱笆的手艺是村里最好的,他的手指在竹篾间穿梭,竹篾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很快就编出了一道整齐的篱笆。江奔宇学着他的样子编,可竹篾在他手里却不听话,编出来的篱笆歪歪扭扭的,缝隙也忽大忽小。张大爷笑着帮他修正,一边编一边说:“编篱笆要‘紧三松二’,每编三根竹篾就紧一紧,再编两根就松一松,这样既结实又好看,还不容易被风吹坏。”江奔宇照着张大爷的话做,慢慢也编出了像模像样的篱笆,虽然比不上张大爷编的,却也整齐了不少。
后院里还被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秦老汉拿着锄头,在菜地里挖了几道垄沟,说要种上辣椒、茄子、西红柿,都是川人爱吃的菜。旁边还搭了个鸡窝鸭棚,用木板和茅草搭的,既宽敞又通风,岳母养的几只鸡、两只鸭子以后就能在这儿安家,再也不用挤在主屋的墙角了。
最后修建的是厕所,选址在院子的西北角,远离厨房和主屋,又靠着后院的菜地,这样既不会影响生活,积的粪还能用来浇菜,是“肥田”的好东西。1977年的农村,厕所大多是简易的茅坑,又脏又臭,江奔宇想着把厕所修得干净些,让岳父母用着方便。
陈二哥用石头和黄泥砌了两面墙,又找了块厚实的木板做蹲位,木板下面埋了个陶缸当粪池,陶缸是岳母攒了好久的,原本用来装粮食,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江奔宇特意在厕所的墙上留了个小小的通风口,又在厕所旁边种了几株艾草,艾草是农村常见的驱虫草,夏天能驱蚊子、苍蝇,还能除味。陈二哥见了,忍不住夸道:“奔宇这后生心细,连这点都想到了,艾草能驱虫,夏天就不会有那么多蚊子围着厕所转了。”江奔宇笑了笑,他也是听岳母说的,艾草在农村随处可见,随手种上几株,倒也不费事,还能派上大用场。
厕所的屋顶铺了茅草,又盖了一块青瓦挡雨,虽然简单,却比原来的茅坑干净、整洁多了。岳母走到厕所门口,看了半天,转头对江奔宇说:“你这后生,想的比我还周全,以后上厕所再也不用踩着泥坑走了。”江奔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想着,只要岳父一家人住着舒服,这些辛苦和功夫就都值了。
改造工程前前后后用了整整七天,当最后一株艾草被栽在厕所旁边时,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柴房结实敞亮,厨房宽敞干净,院子平整开阔,后院有菜地有鸡棚,厕所也干净整洁,连秦老汉都忍不住绕着院子走了好几圈,嘴角一直咧着,合不拢嘴。
完工那天的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暖橘色,余晖洒在青瓦和茅草顶上,泛着温柔的光。江奔宇在院坝里摆了一桌酒席,感谢乡亲们的帮忙。岳母特意杀了家里的老母鸡,那只鸡是她养了两年的,平日里舍不得杀,如今为了招待乡亲们,也狠了狠心。鸡汤炖在大铁锅里,飘着一层金黄的油花,香气飘了满院。她还炒了腊肉蒜苗、酸辣土豆丝、凉拌黄瓜,都是川省农村的家常菜,却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王木匠、陈二哥和村里的乡亲们都来了,大家围坐在院坝的石桌旁,桌上摆着粗瓷碗和酒壶,酒壶里装着包谷酒,烈辣的酒香混着饭菜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秦老汉拿出自己珍藏的烟叶,卷了几支烟,分给王木匠和张大爷,大家抽着烟,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院坝里的笑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不知是谁提起了高考的消息,一个年轻的后生喝了口酒,大声说:“我表哥在城里当工人,他说今年要恢复高考了,城里的知青都在翻课本复习呢!”这话一出,院坝里瞬间安静了几秒,随即又炸开了锅,几个年轻的后生眼睛都亮了,纷纷看向江奔宇:“奔宇哥,你是城里的,读过高中,学问比我们高,要不要去试试?考上大学,就能回城了。”
江奔宇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里猛地一颤。他下乡这几年,早就把高中的课本丢在了知青点的床底下,上面落满了灰尘,可听到“恢复高考”这四个字,心里还是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看着院坝里的乡亲们,看着焕然一新的柴房和厨房,看着岳父布满皱纹却满是期待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试试,为了自己,也为了岳父母的期望。
秦老汉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粗糙却带着温暖的力量:“奔宇,你要是想考,就放心去考,家里的活不用你操心,我和宏良都能做,你岳母还能给你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江奔宇看着岳父的眼睛,那里面满是信任和支持,他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端起酒杯,站起身对乡亲们说:“叔伯们,谢谢你们这些天帮忙盖房子,这份情我记在心里,这杯酒,我敬大家!”
乡亲们纷纷端起酒杯,和他碰在一起,粗瓷碗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包谷酒的烈辣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却又带着一股乡村人情的温暖,在心底慢慢化开。江奔宇看着眼前的一切,暮色中的青瓦泛着暖光,院子里的竹子在晚风里轻轻摇晃,鸡窝里的鸡发出“咕咕”的叫声,一切都充满了烟火气的温馨。他知道,这三间改造的柴房、一座新厨房,不仅是他给岳家的一份心意。
而1977年的这个初夏,除了翻修一新的老屋,还有一场改变命运的高考,在远方等着他。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坐在考场里,握着笔书写未来的样子,而身后,是岳父母的期盼,是乡亲们的情谊,是这片土地给予他的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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