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南烛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能闻到年长妇人身上传来好闻的檀香味，能看到年长男子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和平静的眼睛。
“你们好。”年长男子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像秋天午后的阳光，不带什么压迫感，“能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吗？”
“我、我叫黎南烛！今年……五岁！”黎南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回答，声音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磕巴，努力挺直了脊背。
“我、我叫小雅！也是五岁！我和南烛是好朋友！”小雅的声音比她更清脆，虽然也紧张，但似乎流畅一些，她用力摇了摇两人交握的手，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似乎在强调她们的亲密。
年长妇人微微笑了笑，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笑容慈祥，却让黎南烛莫名觉得有些……遥远。
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这个举动显得格外体贴。
“小烛，小雅，都是好名字。”年长妇人轻声说，她的目光在黎南烛脸上细细端详，又看了看小雅，“你们……想离开这里，去一个新的家庭吗？”
“想！”两人异口同声，回答得毫不犹豫，眼中是同样炽热的期盼。
妇人脸上露出一丝慈祥的微笑，目光在两张稚嫩却写满渴望的小脸上扫过，然后，她轻轻开口，声音柔软：“那阿姨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如果……阿姨和叔叔想带一个小朋友回家，你希望是哪一个呢？或者说，你为什么想跟我们走呢？”
问题很温和，甚至带着鼓励。
黎南烛的心却沉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想离开这里，想有干净暖和的被子，想吃好吃的，想不用看人脸色，想……想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不用再担心被抛弃，被遗忘……
可是，这些话涌到嘴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看着妇人温和但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看着旁边小雅紧张又期待的表情，一种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卡在喉咙里。
她该怎么说？怎么说才能让这对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夫妇选中自己？
“我……我想……”她嚅嗫着，小脸因为急切和词不达意而憋得有些发红，“我想……能吃饱饭，不冷……有、有地方住……”这些话听起来干巴巴的，甚至有些……功利？
她自己都觉得不对，这和她心里那种更深切的渴望好像隔了一层。
妇人依然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转向小雅。
小雅吸了一口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妇人，声音虽然还带着稚气，却比黎南烛流畅了许多，带着一种天真的、近乎本能的渴望：“阿姨，叔叔，我……我想要一个家。我想有爸爸，有妈妈。我会很乖，很听话，我会好好爱爸爸，爱妈妈，帮妈妈做家务，听爸爸的话。我……我想和你们成为一家人。”
她的回答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童言无忌的笨拙，却恰恰戳中了“家”最核心的温情与情感纽带。
不是生存的需求，而是对“爱”与“归属”的渴望。
年长夫妇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温和的动容。
这样的答案，从一个五岁孤儿口中说出，纯粹而真挚，远比那些关于温饱的诉求更能打动人心。
年长妇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雅的头，柔声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黎南烛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她看到妇人眼中对小雅的赞许，看到小雅因为被夸奖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也看到自己刚才那干瘪的回答带来的对比。
她知道自己输了。
不是输在不够渴望，而是输在……她好像不会表达，或者说，她内心深处那份渴望太过复杂，掺杂了太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对“生存”本身的沉重认知，反而无法像小雅那样，纯粹地去渴望“爱”与“家”。
妇人又看向黎南烛，似乎想再给她一次机会，温和地问：“小烛呢？除了吃饱穿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黎南烛咬紧了嘴唇。
脑海里一片混乱，她看着妇人等待的目光，她必须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
在极度的紧张和混乱中，一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近乎本能的话，冲口而出：
“我……我想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年长的夫妇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温和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凝滞。
就连旁边原本因为期待而眼睛发亮的小雅，也困惑地眨了眨眼，似乎没太明白这个回答。
“好好……活着？”男子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在这里，不能好好活着吗？”
黎南烛猛地摇头，小脸上血色褪尽，但眼神却执拗地迎着陈伯伯的目光：“不一样的……在这里，只是……活着。跟你们走，是……好好活着。”
她说得磕磕绊绊，逻辑甚至有些混乱，但那种对“生存质量”近乎本能的区分和执着，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对于一个五岁的、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这个回答太“深”了，深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诡异。
它缺乏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和对亲情直接的渴望，反而透着一股过于早熟的、对“生存”本身的冷静乃至冷酷的评估。
不像是一个孩子对“家”的憧憬，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潜在威胁或苦难的宣言，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执拗的生存意志。
相比之下，小雅那充满情感寄托的“想要一个家”、“会爱爸爸妈妈”，才更像一个正常孩子会给出的、令人心软和放心的答案。
夫妇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有评估，有考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能融入新家庭、带来温馨和情感回报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心思过于沉重、似乎将“被领养”更多视为一种“生存策略”的、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的小大人。
“都是好孩子。”妇人最终微笑着，给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评价，再次轻轻拍了拍小雅的肩膀，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在黎南烛身上要长，也柔和得多。
虽然没有立刻宣布，但那细微的肢体语言和目光的偏向，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小雅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她转头看向黎南烛，眼中原本的紧张和期待，渐渐被一种混合着愧疚、庆幸、以及一丝茫然无措的情绪所取代。
她握着黎南烛的手，力道松了些，变得有些虚浮。
“小烛，你还小，好好活着是每个人都要做的事。”妇人语气依旧温和，但距离感已经悄然拉开，“但家，不只是为了活着。”
她没再多说，目光重新落回小雅身上，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带着赞许的慈祥笑容，对身边的丈夫点了点头。
丈夫也微微颔首，看向院长妈妈。
院长妈妈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看向小雅的目光也温和了些，对黎南烛则只是淡淡一瞥。
“小雅，过来吧。”
小雅“啊”了一声，巨大的惊喜让她几乎跳起来，她猛地松开一直紧握着黎南烛的手，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扑向了年长妇人。
妇人微笑着将她轻轻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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