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昌那番关于“润物细无声的投资”和“盘活隐性资产”的言论，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陆子昂当时没太在意，拍拍屁股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他依旧过着雷打不动的低功耗生活，观测春叶生长，躲避集体活动，并警惕着一切可能打破平静的苗头。
然而，变化还是悄然而至。
并非轰轰烈烈的改造，而是些细枝末节、不易察觉的“升级”。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赵大爷。
他某日蹬着三轮车回来，习惯性地想把车停在老地方——车棚一个略显昏暗的角落，却意外发现角落里新装了一盏感应灯。
他人一靠近，灯就悄无声息地亮起，光线柔和却足够明亮，把他那堆宝贝纸板照得一清二楚。
“咦？啥时候装的？”
赵大爷挠挠头，嘀咕了一句，“倒是方便了不少。”他没多想，只觉得是公寓终于干了件实事。
接着是刘奶奶。
她晚上起夜，摸索着去开走廊灯，手刚碰到开关，却发现旁边墙上多了一个微微发着柔光的小夜灯，亮度刚好能照亮脚下一小片路，又不至于刺眼影响别人睡觉。
“这玩意儿好，”刘奶奶戴着老花镜研究了半天，“省得开大灯晃眼了。”
食堂的王婶也发现炒菜的大锅好像比以前更跟手了，火头似乎也更稳了些，仔细检查才发现，炉灶阀门被悄悄调试过，还换了更耐用的密封圈。
她问小郑干事，小郑干事也是一头雾水：“没报修啊？是不是厂家来回访顺手弄的？”
最让陆子昂本人感到“不适”的，是他常窝着的那个沙发角落。
某天他像往常一样瘫下去，准备进行每日例行的“大脑放空”程序时，忽然觉得腰背部的支撑感好像……更舒服了点？
不是那种软塌塌的陷下去，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承托。
他狐疑地爬起来，掀开沙发垫摸了摸，也没发现多了什么东西，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就连“总裁”的猫窝旁边，都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自动感应的小型饮水机，水流缓慢循环，悄无声息。
这些变化零散而细微，像是春雨渗入泥土，不知不觉间，就让整个公寓的氛围变得更……熨帖了。
老人们普遍觉得更方便、更舒服了，但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只能归功于“公寓管理终于上了心”。
只有陆子昂，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周世昌的手笔。
那种精准、高效、注重细节且极力降低存在感的风格，太符合那位前投资人的做派了。
他忍不住在某次和周世昌打照面时，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周先生，最近睡得还好？没觉得哪不得劲吧？”
他刻意回避了“改造”、“升级”这类词。
周世昌正在看报，闻言从报纸上方抬起眼，目光平静：“挺好。陆老师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没有，”陆子昂摆手，“就感觉……最近好像挺顺溜的，啥都挺好用。”
“那就好。”周世昌垂下眼，继续看报，语气平淡无波，“环境舒适度提升，对身心健康有益。”
得，实锤了。
陆子昂摸摸鼻子，没再追问。
人家既不居功，也不张扬，他总不能硬拉着对方承认“对，就是我偷偷给你们搞了福利”。
这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风格，倒是比他想象中那种大张旗鼓的“投资”要顺眼得多。
他重新瘫回那个被莫名优化过的沙发里，感受着恰到好处的腰背支撑，不得不承认——确实挺舒服。
这“润物细无声”，有点东西。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陆子昂正看着周世昌指导赵大爷如何更科学地分类废品（“纸板压平率提升百分之五，运输效率能提高不少”），小郑干事一脸兴奋地跑过来。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小郑干事声音都变了调，“有家医疗器械公司，说搞什么‘社区健康关爱计划’，免费给咱们公寓升级一批医疗设备！就是体检用的那些基础设备，还说定期派医生来维护！不要钱！纯公益！”
老人们闻言，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脸上洋溢着惊喜。
陆子昂却下意识地看向了周世昌。
周世昌依旧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资质审查过了吗？后续维护能跟上吗？”
“审查了审查了！正规大公司！合同都拟好了，条款特别优厚！”
小郑干事忙不迭地保证，“说是看好咱们这儿的环境和……和气氛围！”
陆子昂心里暗笑：看好“和气氛围”？这说辞可真够“润物细无声”的。
他没点破，只是看着周世昌。周世昌接收到他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便不再多问，转身继续跟赵大爷讨论纸板压缩的最佳受力点去了。
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推进了。
很快，公寓那间小小的医务室焕然一新，多了几台看起来就很高科技的仪器，每周还有穿白大褂的专业人员上门巡检维护，态度好得不得了。
老人们享受着实惠，纷纷感慨现在这社会还是好人多。
陆子昂也去量了次血压，体验了一把新设备，确实又快又准。
他溜达出来，看到周世昌正站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安装新的、更柔和的路灯。
夕阳洒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陆子昂走过去，递给他一根刚掰下来的黄瓜（食堂顺的）：“尝尝，今年第一批，挺脆。”
周世昌愣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设备不错。”陆子昂看着远处的新路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嗯，基础医疗很重要。”周世昌回答得同样简洁。
两人沉默地吃着黄瓜。
“总裁”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绕着周世昌的裤腿蹭了蹭，然后跳上路灯杆的基座，揣着手，监督安装工作，仿佛最后的验收官。
周世昌看着猫，忽然很轻地说了一句：“它好像……没那么讨厌我了。”
陆子昂乐了：“它那是闻着你身上没铜臭味了，都是机油和黄瓜味儿。”
周世昌闻言，侧头看了陆子昂一眼，嘴角似乎又向上弯了一下，这次持续的时间长了那么零点几秒。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新装的路灯适时地亮起，光线温暖而安静。
“走了，吃饭。”陆子昂扔掉黄瓜屁股，双手揣兜，慢悠悠地往食堂晃去。
周世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那盏新路灯，最后目光落在脚下“总裁”刚刚蹭过的地方。
无声的升级，还在继续。
而唯一的代价，可能只是一根脆生生的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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