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道流光没入青莲莲台，三界，已是空寂大半。
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浸透血污的残破战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片曾象征着人道辉煌与不屈的大地，此刻如一具倒伏的巨兽骸骨，静待最后的寂灭。
青莲莲台之内，无数人透过氤氲的光华回望。
那片迅速远去的故土，在视野中不断缩小。
压抑的泣不成声。
他们知道，这一别，即是永恒。
高天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最后那个身影上。
仙庭之主，姜仙。
他依旧立于仙庭的残垣断壁之上，像一座亘古的雕像，与这方将死的世界一同沉默。
莲台边缘，魔主摩罗并未急于进入莲台深处，反而饶有兴致地望向姜仙。
他笑了。
那笑声不大，却扭曲着法则，直接在姜仙的神魂中响起。
“姜仙。”
“此界已是死水，何不随我等，去看看那笼外的风光？”
“你这万世苦修凝结的道果，难道就要陪着这方腐朽天地，一同烂掉？”
这声音不似劝说，更像魔鬼的低语，玩味地拨弄着一位圣人心中最隐秘的骄傲。
声音入魂。
姜仙那如玉石般的身躯，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他缓缓低头，摊开手掌。
一团温润的光球在他掌心沉浮，流转着圆满无暇的仙道法则。
他的道果。
是他舍弃七情六欲，轮回万世，以无尽孤寂换来的圣人之基。
烂掉？
他的指尖，近乎痴迷地抚过道果的表面，感受着那与此方天地法则同根同源的脉动。
那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离开？
去往天外混沌？
让这枚耗尽他所有心血的完美道果，如无根之萍般在未知中枯萎，甚至跌落圣位？
不。
他做不到。
陆长青负手立于莲台最前端。
他看着姜仙，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催促，亦无鄙夷，只是平静。
那是一种，看着戏中人念出早已注定台词的平静。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姜仙眼中的挣扎，缓缓凝结成冰。
他抬头，目光跨越虚空，与陆长青的视线交汇。
他没有说话。
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是一个圣人，最后的骄傲与固执。
“道不同。”
良久，他吐出三个字，声音沙哑，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出的疲惫。
陆长青点了点头。
依旧无言。
得到这无声的回应，姜仙眼中最后一缕犹豫彻底消散。
他猛地转身，望向身后追随他至今的仙庭部众。
“本仙之道，源于此界，亦将归于此界！”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圣人的威严与冷漠。
“诡祖虽强，却也无法轻易磨灭本仙！”
“今日，本仙效仿上古大能，画地为牢，自封仙界，静观此世之变！”
“尔等，可愿随我？”
他身后的仙庭众仙神色数变，最终，绝大部分都选择了躬身下拜。
姜仙不走，他们便走不了。
那片连圣人都感到危机的未知黑暗，他们没有勇气踏足。
“我等愿随上仙，共存亡！”
最后的选择，化作了震天的回应。
“好！”
姜仙眼中爆发出刺目的光，他仰天长啸，圣人之威在此刻毫无保留地绽放！
轰隆！
他一掌拍下！
目标并非任何人，而是脚下那片残破的仙庭废墟！
无穷仙光自他掌心喷薄，大道法则如狂龙般交织，竟硬生生将整片广袤的仙庭遗址，连同其下的空间，从三界中撕扯而出！
仙山坍缩，琼楼折叠！
空间在扭曲，时间在错乱！
所有人看见，那片仙庭废墟，连同姜仙和他所有的部众，正在化作一个急速缩小的光点。
光点内部，一个全新的袖珍宇宙正在生成，有日月星辰，有山川河流。
那完全是姜仙自身的大道法则所构筑。
他要将自己，连同他的追随者，彻底封装。
化作一个漂流在这腐烂天地间的“瓶中世界”，妄图以此躲过最终的清算。
诡祖静静看着。
对姜仙的举动，祂甚至懒得投去一丝关注。
不过是，溺水者徒劳的挣扎。
莲台之上，姬明月看着那正在消失的光点，凤眸中闪过一抹悲哀。
画地为牢。
这，就是一位圣人的结局。
嗡——
当那光点彻底收缩，化作一粒微尘，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方天地，再无姜仙。
再无仙庭。
至此，愿离去者，皆已登船。
留下者，也各自选择了坟场。
嗡——
千丈青莲的莲瓣，开始缓缓合拢。
无数道纹在莲瓣边缘亮起，交织成最古老的封印，将内部的小世界与外界的末日彻底隔绝。
陆长青没有进入莲台。
他那万丈的破灭法身，就立于闭合的青莲之巅。
他的神念与整座混沌青莲相连，将外界的景象，清晰地映入莲台空间内，每一个人的心湖。
这是，最后一眼。
莲台空间内，一片死寂。
他们看到，那座他们世代守护的都城，在失去青莲庇护的瞬间，坚硬的城墙开始“风化”、“变软”，如同烈日下的蜡块。
他们看到，城外墨绿色的尸潮失去了目标，茫然地相互吞噬，融化成更污秽的血肉浊流。
他们看到，天空在塌陷，大地在溶解。
山川化作流脓的恶疮，江河汇为腥臭的黑血。
日月星辰，失去光泽，变成了一颗颗挂在天幕上，灰败、死寂的眼球。
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地悲鸣，化作一幅巨大而扭曲的抽象画卷，奏响名为“死亡”的终曲。
那名断臂的老校尉，跪在莲台的土地上，朝着故乡的方向，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年轻的妇人，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这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燕赤霞、申公豹、姬明月……所有人都沉默着。
这片他们曾热爱、曾守护、曾为之浴血奋战的天地，在他们眼前，死去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怆，在所有人的心中蔓延。
高天之上，诡祖那七张面孔，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祂在欣赏，也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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