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渲染己方的英勇或者鬼子的狼狈，只是用最简练的语言，将今天遭遇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下河村的空城计，到诱敌深入，再到利用隘口、溪流、“鬼见愁”的陡坡布置陷阱和伏击，以及最后鬼子改变战术，用炮火开路，稳扎稳打，迫使他们不得不撤退的整个过程。
“……鬼子大概有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领头的是个大尉。
装备精良，有至少四门九二步兵炮，还有掷弹筒和轻机枪。
一开始挺狂，被咱们收拾了几下，死伤了不少人，估计得有三四十号。
后来就学乖了，不急着冲，让工兵拿个铁家伙在前面探路，后面步兵跟着，天上还不停地掉炮弹，炸得那个欢实，跟过年放炮仗似的，就是忒吓人。”
王老根比划着，“咱们布置的那些雷和陷阱，一开始效果不错，后来鬼子小心了，就很难得手了。
他们那炮是真他娘的厉害，对着可疑的地方就是一通猛轰，咱们好几个准备好的家伙事儿，没等鬼子来，就先被炮弹给报销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俺看这伙鬼子不好对付，打得很刁，也很有耐心。
咱们人少，家伙也比不上人家，硬拼肯定吃亏。
再拖下去，等他们把路都探明白了，用炮把咱们困死在山里，就麻烦了。
所以俺就自作主张，让弟兄们先撤回来了。”
狗剩在旁边听着，不住地点头，补充道：“纵队长，王叔说得对！鬼子的炮太吓人了，‘咚’一炮过来，地都跟着抖！俺们藏得好好的，炮弹就在不远处炸开，震得耳朵嗡嗡响，心都快跳出来了！还有他们的工兵，拿着个长杆子到处捅，咱们挖的陷坑都差点被他们发现了！”
林楚生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
王老根的汇报和他之前的预判基本一致。
这伙日军显然不是普通的治安部队，指挥官经验老道，战术调整迅速，而且火力配置相当强悍。
尤其是那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对于缺乏重武器的黑虎纵队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他很清楚，在没有坚固工事依托的情况下，步兵在步兵炮的直瞄和曲射火力面前，是非常脆弱的。
王老根他们能利用地形和陷阱，在前期给鬼子造成那么大的伤亡，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这得益于老兵们的经验和对地形的熟悉，但也暴露了己方火力和装备上的巨大劣势。
一旦鬼子适应过来，采取稳妥的推进方式，这种游击骚扰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老王，你做得对。”林楚生抬起头，目光扫过王老根和狗剩，“这次伏击，打出了咱们的威风，也探明了敌人的虚实。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伤亡怎么样？”
“有几个弟兄被炮弹炸起的石头擦伤了点皮肉，不碍事。没人掉队。”王老根挺了挺胸膛，这大概是今天最值得欣慰的事情了。
“那就好。”林楚生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日军可能推进的方向。
他看向王老根：“老王，你觉得，以鬼子现在的推进速度，大概多久能摸到咱们这附近？”
王老根沉吟了一下，结合今天鬼子推进的速度和他们改变战术后的谨慎程度，估算道：“鬼子现在跟乌龟爬似的，一步三探头。
加上天快黑了，他们人生地不熟，晚上肯定不敢乱动，多半会找个地方扎营。
就算明天一早接着搜，这山路弯弯绕绕，他们还得边探雷边挨炮轰开路，没个一天半天的功夫，怕是摸不到这儿。”
“一天半天……”林楚生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足够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这伙鬼子确实难缠，火力猛，指挥官也不蠢。
我们没必要跟他们在这里死磕。黑虎山这么大，有的是地方跟他们周旋。硬碰硬是莽夫所为，咱们得发挥优势。”
他看向王老根和狗剩，语气果断：“我的决定是，撤！立刻撤离这里！”
“撤？”狗剩愣了一下，“纵队长，咱们不打了？就这么让鬼子占了咱们的地盘？”他心里有点不甘，今天被鬼子撵得跟兔子似的，还没捞回本呢。
“打，为什么不打？”林楚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这伙鬼子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们现在手里家伙不够，硬砸容易崩了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张政委他们那边完事，带着人手和家伙过来汇合，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炮制这块茅坑里的石头！”
他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小子，别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是人民的队伍，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一城一地的得失不重要，保存有生力量，持续打击敌人才是关键。
再说了，这黑虎山是咱们的地盘，鬼子想舒舒服服待着？没门！就算咱们人撤了，也得给他们留点‘惊喜’。”
王老根听明白了林楚生的意思，深以为然地点头：“纵队长说得对！鬼子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啃下黑虎山。
咱们犯不着跟他们硬顶。先跳出包围圈，把他们晾在这深山老林里，让他们慢慢搜，慢慢耗。等他们人困马乏，咱们再杀个回马枪！”
“没错！”林楚生眼神一凝，“命令部队，立刻收拾行装，轻装简从，销毁所有不能带走的文件和物资，掩盖所有活动痕迹！半小时后，沿着预定路线，向西边更深的山区转移！王老根！”
“到！”
“你带几个熟悉地形的老兵断后，布置一些疑兵之计，尽量拖延鬼子发现我们撤离的时间。注意安全，不要恋战，完成任务后立刻跟上大部队！”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老根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这活儿他在行。
“狗剩！”
“到！林排长！”狗剩也赶紧站直。
“你跟着老王，多学着点。机灵点，别给老王添麻烦！”
“保证不添麻烦！”狗剩拍着胸脯，嘿嘿一笑。
林楚生又交代了一些细节，随后命令传令兵立刻将撤退命令传达下去。
整个临时营地迅速而有序地忙碌起来。
战士们动作麻利地收拾着个人物品，将帐篷、炊具等打包，能带走的尽量带走，不能带走的则集中起来准备销毁。
篝火被熄灭，踩踏过的地面被用树枝扫过，尽量恢复原状。
一些重要的文件和地图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但并不慌乱的气氛。
战士们虽然对放弃这处经营了几天的驻地有些不舍，但对于林楚生的命令，他们无条件服从。
经历了之前的战斗和一路的转移，他们对这位年轻却总能做出正确判断的排长充满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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