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亮了。
当黎明的微光刺破黑暗，照亮四圣山的时候，预想中的猛烈炮火并没有如期而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持续不断的机械轰鸣声。
接替了573.7高地防务的五十四团团长李达，正蹲在坑道口，用望远镜警惕地观察着山下的动静。
李达是个老红军，打了一辈子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感到了阵阵心悸。
只见山下的美军阵地上，数百名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正驱赶着十几台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和挖掘机，
如同辛勤的工蚁，开始吭哧吭哧地作业。
他们没有向山上冲锋，而是在山脚下，沿着山体的轮廓，开始挖掘一道巨大的壕沟。
“他娘的，美国佬这是要干啥？打仗打累了，准备在这儿修个度假村？”
李达旁边的一个连长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闭上你的乌鸦嘴！”李达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你见过谁家修度假村用坦克站岗的？这帮狗日的，没安好心。”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推土机后面，一辆辆卡车正在卸下成袋的、灰白色的粉末，还有大量的钢筋和石块。
水泥！
李达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了他的脑海。
“不好！”他失声喊道，“他们想把我们活埋在里面！”
这个猜测，很快就在另一侧的579.7高地得到了证实。
高建成的继任者，五十五团团长，一个以沉稳着称的指挥官，通过潜望镜发现，
美军的工兵已经找到了一个被炮火炸开的、废弃的坑道口，并且正在用速干水泥和爆破的方式，试图将其彻底封死。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十七军指挥部。
秦峰和赵铁军看着沙盘上被参谋们用红色铅笔标注出的美军工兵作业区域，脸色铁青。
“好一招釜底抽薪！”赵铁军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子一阵晃动，
“范佛里特这个老杂种，打不下来，就想把我们的人活活憋死、饿死在里面！太他妈的阴损了！”
秦峰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沙盘。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坑道，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的劣势。
它能保护我们，也能成为我们的囚笼。范佛里特现在就是要用我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来勒死我们。”
他抬起头，看向赵铁军：“我们的储备还够用多久？”
“弹药管够，药品也还有一些。
但食物和水，尤其是水，如果所有坑道口都被封死，里面的几千人，最多撑不过一个星期。”赵铁军的声音低沉。
“一个星期……”秦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变得锐利如刀，“那就让这场仗，在一个星期内，打出个结果来。”
他猛地转身，对通讯参谋下令：“命令！五十四、五十五团，立刻组织精干的突击队，携带炸药和反坦克武器，
主动出击！不求杀伤多少敌人，唯一的目标，就是摧毁他们的工程机械！
推土机、挖掘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炸上天！”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森然：“告诉李达他们，这场仗，已经不是阵地争夺战了。
这是‘饭碗’保卫战！谁敢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就先要了他的狗命！”
命令下达，四圣山沉寂了仅仅一个白天的战场，再次被血与火点燃。
但这一次，攻守之势，彻底逆转了。
白天，美军的工兵在步兵和坦克的掩护下，疯狂施工，试图用钢铁和水泥构筑一条死亡封锁线。
而援朝战士们，则像鬼魅一般，从各个意想不到的隐蔽射击孔里，用冷枪冷炮，对这些“泥瓦匠”进行精准狙杀。
一个叫“小豆子”的年轻战士，刚刚从后方补充到五十四团。
他才十八岁，脸上的绒毛还没褪干净，握着枪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扔进了这个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地方。
他的班长，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兵，姓王，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他看起来格外凶悍。
王班长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递给他一个冰冷的馒头。
“怕不？”王班长问。
小豆子用力地摇了摇头，但牙齿却在打颤。
王班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怕就对了。不怕死的，那是傻子。
记住了，小子，在这儿，想活命，就得比鬼还精。”
他指着观察孔外，一台正在耀武扬威的推土机：“看到那铁疙瘩没？团长说了，炸掉一台，奖励十个猪肉罐头，外加二等功一次。”
小豆子的眼睛亮了。猪肉罐头，他只在梦里见过。
“班长，那……那我们怎么过去？外面全是美国鬼子的机枪。”
“谁说要过去了？”王班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然后从旁边拖过来一门锈迹斑斑的无后坐力炮，“瞧见没？这叫‘张口笑’，专门治这种铁皮王八。”
下午，机会来了。那台推土机为了清理一处塌方的岩石，将脆弱的侧面暴露在了一个射击孔的范围内。
“小豆子！装弹！”王班长吼道。
小豆子手忙脚乱地将一枚穿甲弹塞进了炮膛。
王班长迅速地调整好射角，嘴里念念有词：“他娘的，给老子中，给老子中……”
“轰！”一声巨响，整个坑道都为之一震。
小豆子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探头朝外望去，只见那台巨大的推土机，侧面的发动机部位，
冒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然后“轰”的一声，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中了！中了！”坑道里的战士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王班长却一把将小豆子按倒在地，大吼道：“别他娘的看了！快转移！美国佬的炮弹马上就来了！”
果不其然，他们刚拖着炮转移到另一个坑道，刚才他们所在的那个射击孔，就被一连串精准的炮弹炸得彻底坍塌。
小豆子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看着王班长，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王班长嘿嘿一笑：“小子，学着点。这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咱们是地下的老鼠，他们是地上的猫。猫再厉害，也架不住老鼠会打洞。”
然而，到了晚上，猫和老鼠的角色，就彻底颠倒了。
夜幕降临，美军的工兵撤了下去。但整个山脚，已经被他们用探照灯、铁丝网和地雷，布置成了一个死亡地带。
李达的指挥坑道里，气氛压抑。
“团长，美国人学精了。白天我们打掉了他们三台推土机，
可他们晚上就把防线布置得跟铁桶一样，我们的夜间突击队，根本摸不下去。”一个营长愁眉苦脸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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