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汀州整个人还在云里雾里时。
傅承已经安排车子,准备带他回家。
“上车,我们回家……”
……
二十分钟后。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入顾家别墅庭院。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顾汀州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既陌生又隐约感到熟悉的一草一木,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车刚停稳。
傅承率先下车,绕过来亲自为弟弟打开车门。
“阿州,下车吧!到家了。”
顾汀州深吸一口气。
愣了几秒,仿佛在积蓄某种力量,才抬脚踏上这片本该属于他的土地。
四周是极其奢华高端的庄园别墅。
一排排的佣人,都整齐的站在草坪上。
“欢迎少爷回家。”
顾汀州恍若梦中,小心翼翼将脚放在地上。
几乎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
别墅内,一个贵妇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州儿——”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思念与不敢置信的哭喊划破了庭院的宁静。
顾母在佣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这三年以来。
她在悲伤和强韧中煎熬。
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潜能,踉跄着冲下台阶。
她甚至顾不上仪态,旗袍的下摆被脚步绊住也浑然不觉。
“州儿……我的儿,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妈妈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车旁的顾汀州,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紧跟着。
她扑到顾汀州面前,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
他的眉毛,他的头发,仿佛要通过触感来确认这不是又一个让她心碎的空梦。
“是我的州儿……真的是我的儿子……”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
“妈妈不是在做梦……老天爷,你终于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了……!”
她再也支撑不住。
双腿一软。
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了顾汀州身上。
激动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呼吸急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妈!”顾汀州虽然记忆缺失,但血脉相连的本能让他心头大恸。
他下意识地紧紧扶住母亲软倒的身体,焦急地呼喊。
“真是州儿回来了?!”紧随其后冲出来的顾老爷子。
他拄着拐杖,步子迈的又乱又急。
目光却一秒都未曾从外孙脸上移开。
刻骨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这位年迈老人不再强壮的心脏。
“州儿,你这臭小子,终于回来了!”
“爷爷……”顾汀州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神情激动的老人,那股源自血缘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顾老爷子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孙子的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血压飙升。
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外公!”傅承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和顾汀州一起扶住了即将栽倒的爷爷。
刹那间。
母亲激动晕厥,爷爷狂喜过度几乎休克,场面一片混乱。
“快!叫医生!家庭医生马上过来!”傅承保持着冷静。
一边指挥闻声赶来的佣人帮忙,一边和顾汀州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两位老人扶进客厅的沙发上。
顾汀州半跪在沙发前。
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和呼吸急促,需要吸氧的爷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强烈的不加掩饰的亲情,如同最汹涌的潮水,冲垮了他记忆的堤坝。
他虽然依旧想不起具体的往事。
但那弥漫在空气中深沉如海的爱与悲伤,已经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他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爷爷的胸口帮他顺气,眼眶通红,哑声承诺:“妈,爷爷……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
开始对二人进行紧急救治。
好在顾母只是情绪过于激动导致的暂时性昏厥,顾爷爷也是血压骤升,经过处理,情况都稳定了下来。
傅承看着眼前混乱又充满温情的场景。
看着失而复得的弟弟。
他欣慰的深提一口重气!
等安顿好母亲和弟弟。
他要腾出精力,好好调查一下父亲的死因,以及弟弟出车祸的前因后果。
他有直觉。
父亲和弟弟出事,绝非意外。
是有人在故意搞顾家。
……
多伦多。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又滑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清晨。
汤乔允在浴室里待了很久。
“呃…”
当她拿着验孕棒走出来时。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显示着两条清晰红杠的验孕棒递给了等在门口的宫北琛。
宫北琛接过来,低头看了足足十几秒。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如你所愿,我怀孕了。”
宫北琛抬起头,略带着激动的看向汤乔允。
她苍白的脸上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怀孕的不是她自己。
“很好。”宫北琛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他伸手想去碰触她的脸颊。
却被她微微偏头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太好了,我们终于要有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
不等他说完。
汤乔允直接打断他的话,“所以呢?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我答应过你,怀孕了就回国。我会安排私人飞机,一周后出发,回澳城。”
汤乔允听到回国两个字时,心脏才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濒死之人被打了一剂强心针。
她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深处如同野草般顽强滋生的希望和决绝。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
这一周。
宫北琛展现了惊人的效率。
私人飞机和澳城顶尖医院的对接,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同时,他对待汤乔允也愈发体贴入微,饮食起居无一不亲自过问
派在她身边的人更多。
监视也更加严密,几乎断绝了她与外界任何不必要的联系。
他像是在精心包装一件珍贵易碎的宝贝,并且终于完全属于他的礼物,准备带回他的领地。
汤乔允配合着这一切。
她安静地吃饭,按时休息,任由医生检查。
她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压在心底,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只有在深夜,独自一人时。
她才会轻轻抚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这个孩子,是她救夏夏的希望,是她回国的筹码。
却也是她与宫北琛之间永远无法磨灭且带着屈辱的联结。
……
出发的前一晚。
宫北琛来到她的房间。
他看着她收拾简单的行李,状似无意地开口:“回到澳城,你就安心养胎,给夏夏生个弟弟妹妹。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多想。”
汤乔允叠衣服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只想夏夏能好起来。”
宫北琛走到她身后,双手放在她纤细的肩上,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温柔却带着冰冷的警告:“她会好起来的。我保证。所以,乔允,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澳城……也不全是安全的地方。”
汤乔允的心沉了下去。
他是在警告她,即使回到澳城,她也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箱子,合上箱盖。
“我累了,想休息。”
宫北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
第二天。
机场。
巨大的私人飞机如同银色的巨鸟,安静地停在停机坪上。
汤乔允穿着宽松的衣裙,在宫北琛的搀扶下踏上舷梯。
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困了她三年的异国城市。
天空灰蒙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宫北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离开这里。
回到他的地盘,有些隐患才能真正隔绝。
他揽住汤乔允腰肢的手紧了紧。
“走吧,我们回家。”
飞机冲上云霄,向着澳城的方向飞去。
机舱内。
汤乔允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
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
那里孕育着一个不受期待的生命,也承载着她孤注一掷的希望。
宫北琛坐在她对面,处理着公务,偶尔抬眼看看她,目光深沉。
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词回国,并非尘埃落定。而是另一场更复杂,更凶险的博弈的开始。
澳城,有汤乔允想见的爷爷,有她熟悉的环境,也可能……未知的变数。
飞机平稳地飞行着。
目的地渐近。
……
港城。
顾家的事情暂告一段落。
身份文件在加急办理。
母亲和爷爷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并已安排次日前往医院进行配型。
但顾汀州的心,始终有一块系在码头上,系在那条破旧的渔船和那个叫海珠的姑娘身上。
他无法想象,自己突然被警察带走,杳无音讯。
海珠和年迈的海爷爷会急成什么样子?
那份救命与收留的恩情,以及三年相处如同家人般的牵绊,让他无法安心待在顾家的豪宅里。
“哥,给我准备一辆车,一艘船,我得去码头一趟。”顾汀州对傅承说,语气坚决。
傅承看着弟弟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派人送你过去。”
“带上这个。”
说完,他递过去一张支票和一个厚厚的信封,“聊表心意,感谢他们这三年来对你的照顾。好好跟他们解释,如果需要任何帮助,顾家义不容辞。”
顾汀州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是应该的。
车子再次驶向那个熟悉的、充满鱼腥味的码头。
越是靠近。
顾汀州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身份的转换,记忆的冲击,让他看待这片曾经视为“家”的地方,有了完全不同的心境。
顾汀州命人开着游艇,向着海域方向开去。
一个小时后。
到达了海珠和爷爷栖身的海域。
这片海域,大概生活着几百个像海珠爷孙俩一样没有身份的难民。
他们没有国籍,也没有身份证,终身不得上岸。
只能靠打鱼为生。
……
渔船依旧停靠在老位置,显得格外孤零零。
船头上。
海珠正坐在小凳子上补渔网,眼神空洞地望着海面。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儿,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海爷爷则在一旁默默地抽着旱烟,愁容满面。
“海珠。”顾汀州下了游轮,径直上了他们的渔船。
海珠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站在岸边的人是海潮时,她手里的梭子“啪嗒”一声掉在甲板上。
她瞪大了眼睛。
仿佛不敢相信,用力揉了揉,确认不是幻觉。
下一秒。
巨大的委屈、担忧、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这个渔家姑娘所有的坚强。
“海潮——”
她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船舱上跳下来,踉跄着扑向顾汀州。
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被警察抓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和爷爷担心死了!呜呜呜……”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些天的恐惧和绝望全部哭出来。
顾汀州被她撞得后退了半步,身体有些僵硬。
他能感受到海珠滚烫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能感受到她全身心的依赖和恐惧。
他迟疑了一下。
最终还是抬起手,有些生疏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海珠,让你和爷爷担心了。”他的声音带着愧疚,“我没事,只是……去处理了一些事情。”
海爷爷也走了过来,老眼含泪,激动地上下打量着顾汀州:“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没事就好!”
海珠哭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她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角,生怕一松手他又不见了。
“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真的没事。”
海珠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这才注意到他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西服,头发也剪短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新潮发型。
他气质也似乎和以前那个沉默能干的“海潮”完全不一样了。
气宇轩昂,矜贵逼人。
倘若不是认识他。
她在街上看到他这样的人,她是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海潮……你,你真的是被警察抓走的吗?他们为什么放你回来了?你这衣服……”她抽噎着,满心疑惑。
顾汀州看着她和海爷爷淳朴而关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
“海珠,爷爷!”他顿了顿,艰难地开口,“我不叫海潮。我的本名,叫顾汀州。”
海珠愣住了,茫然地重复:“顾……汀州?”
“是的。”
“三年前我遇到意外,失去了记忆,是你们救了我,给了我一个家。”他语气诚恳,带着深深的感激。
“现在,我的家人找到了我,我才知道我是谁。之前警察带走我,也是一场误会,现在已经澄清了。”
说完。
他将傅承准备的支票和信封拿出来,递给海爷爷:“爷爷,海珠,这三年,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这点心意,请你们一定要收下。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在海里了。”
海爷爷看着那张数额巨大的支票和厚厚的现金,手有些颤抖,却没有接。
他只是看着顾汀州,眼神复杂:“孩子……你,你真的要走了?回你自己家去了?”
海珠听完,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她终于明白,那个她一心想要嫁的海潮,那个她规划了无数未来的人,原来根本就不存在。
他是另一个人。
一个来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所以……所以你不会跟我结婚了,是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神破碎,充满了被抛弃的绝望。
顾汀州看着她心碎的眼神,心中充满了不忍和负罪感,但他无法欺骗她。
海珠忍了忍眼泪,最终彻底崩溃,“你走吧,拿着你的钱离开!”
“我和爷爷当初救你,不是为了钱。”
“海珠,不要这个样子,我已经和哥哥说过,会帮你和爷爷申请合法的身份证和护照。”
“你们以后会合法的留在港城,不用再以打鱼为生。这些钱,足够你们花一辈子……”
海珠死死咬住下唇,“我们不需要,你走吧…”
海爷爷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也深知。
眼前的贵公子,已经不是他们这些难民能高攀的!
“走吧…走吧!回到你的世界去吧!我和海珠习惯在渔船上生活,也不用担心我们!”
“爷爷,海珠……”顾汀州心如刀割!
倘若他们收下钱财!
那他的良心会稍稍安一些。
可他们什么都不要。
这让他无地自容,心里的愧疚无以复加!
海爷爷:“你能找到家,爷爷很替你开心,回去吧。”
“你也不用担心海珠,她哭几天就没事了。”
“爷爷,我……”
“啥也别说了,爷爷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能高攀得上你这样的人物?走吧!你继续呆在这儿,只会让丫头心里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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