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抬手示意:“起乐吧。”
教坊司早已调试好乐器,此次选定的是《长相思》曲牌。
教坊司的乐工皆是宫中遴选的好手,指法精湛,韵律娴熟。
随着第一声古琴清响划破亭间静谧,甄嬛旋身起舞,水袖轻扬间,罗裙散褶如花瓣舒展。
这《惊鸿舞》是甄嬛入宫后,特意学的。虽不及宫中舞姬功底深厚,却也记熟了韵律节拍。
只是今日首次在御前与教坊司乐工同台,彼此节奏生疏,几处转身与弦音未能全然契合,裙摆流转慢了半拍,水袖的弧度也失了几分圆融,连带着脚下步伐都略显滞涩。
甄嬛心中暗叫“不好”,额角沁出细汗,指尖攥紧了水袖,正欲咬牙调整,忽有一阵春风穿亭而过,吹动廊下铜铃轻响,带着牡丹的清香漫入亭中。
恰在此时,另一侧忽有清亮古琴声悠然加入,音色温润醇厚,如清泉漱石,与教坊司的琴声交织相融,竟丝毫不显突兀。
众人循声望去,原是坐在第二排的惠贵人沈眉庄,正抬手抚琴,指尖在琴弦上流转自如,神色沉静从容,目光却若有似无地落在甄嬛身上,带着几分安抚之意。
教坊司的首席乐工经验老道,见状即刻调整节奏,原本舒缓的曲调渐渐加快,鼓点也变得明快起来,笙箫的旋律愈发激昂。
甄嬛眸光一亮,心领神会——这般快节奏的曲调,反倒能掩盖她此时慌乱的感觉,更显洒脱利落。
她顺势将舞步迈得更大,水袖翻飞间刻意弱化了精细的旋转,多了几分大开大合的舒展。
罗裙散褶翻飞如流霞漫卷,腰肢旋拧时,东珠银线碰撞出细碎声响,竟比原有的编排更添一番随性灵动的韵味。
上首的皇上看得微微愣神,指尖不自觉停了叩击扶手的动作。
眼前银红身影翩跹,水袖翻飞间既有江南女子的温婉,又有几分意料之外的洒脱。
恍惚间竟让他想起了故人,那般灵动鲜活的模样,早已湮没在岁月尘埃里,此刻却借着这舞姿,骤然清晰起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惊艳,更有对眼前人的疼惜,唇边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叹:“这般模样,倒是难得。”
身旁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何等机敏,见状连忙躬身笑道:“皇上说得是,莞贵人这舞虽无多年功底,却胜在随性自然。”
“与惠贵人的琴音配得恰到好处,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皇上回过神,唇边勾起一抹笑意,点头道:“确是别有风味。”
“惠贵人的琴,清润有韵,倒是衬得这舞更活了。”
另一侧的安陵容端着茶盏,指尖早已不自觉攥紧了盏沿,骨节微微泛白。
《长相思》的琴音悠扬入耳,甄嬛的舞姿在眼前流转,这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得让她心头一阵翻涌,五味杂陈。
前世里,也是这般《长相思》,沈眉庄抚琴,她展喉高歌,甄嬛随乐起舞,三人在圆明园的时,也曾有过那般纯粹的欢愉与默契。
可时过境迁,前世的恩怨纠葛、生死别离犹在眼前,如今看着三人依旧年轻的脸庞,依旧这般琴舞相伴的模样,竟让她一时失神,分不清是梦是真。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看着不太好。”身旁的锦绣见她神色恍惚,连忙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伸手轻轻扶了扶她的手臂。
安陵容被锦绣的声音拉回神,指尖缓缓松开茶盏,深吸了一口气,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眼底的波澜。
她抬眸望向身旁的锦绣,又瞥了眼不远处侍立的雪松,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如今母亲林秀身子康健,不再受病痛折磨;
她诞下小阿哥弘礼,有了终身依靠;
锦绣、雪松等心腹始终相伴左右,这一切都是实打实的安稳,是前世求而不得的圆满。那些过往的伤痛与遗憾,终究该放下了。
她缓缓放下茶盏,目光重新投向亭中央,神色已然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多了几分释然。
身旁的齐妃看得兴起,笑着对她说道:“妹妹你瞧,莞贵人这舞越跳越顺了。”
“惠贵人的琴也弹得真好,两人这般配合,倒像是早就演练过一般。”
安陵容淡淡颔首,声音平和:“惠贵人聪慧沉稳,琴艺本就是宫中翘楚,莞贵人也机敏,能顺势调整舞步,这般临场应变,确实难得。”
她顿了顿,看向齐妃,补充道,“姐姐说得是,这般琴舞和鸣,倒是今日宴上一桩雅事。”
齐妃笑道:“可不是嘛。咱们如今有皇子傍身,不必再这般争妍斗艳,瞧着她们年轻姑娘们热闹,倒也觉得舒心。”
安陵容心中认同,浅笑道:“姐姐说得极是。”
“咱们做额娘的,只求皇子平安康健,其余的热闹,瞧瞧便好。”说罢,她不再多想,沉下心来专注欣赏着亭中的琴舞。
此时亭内琴声愈发激昂,甄嬛的舞姿也愈发舒展,银红罗裙翻飞如流霞,珍珠银线流光溢彩。
她虽少了些专业舞者的精准,却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随性,旋身时如弱蝶穿花,折腰时似柳枝拂水,踢步时裙摆翻飞如伞张,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沈眉庄的琴声时而清亮如泉,时而温婉如诉,时而激昂如涛,始终与舞姿相得益彰,两人虽未对视,却默契十足。
将《长相思》的意蕴从初时的温婉缠绵,演绎得愈发豪迈开阔,引得台下低阶妃嫔纷纷侧目赞叹。
甄嬛舞到尽兴处,竟忘了最初的紧张,只跟着曲调随心而动,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一曲终了,她收住舞步,敛衽向皇上行了个万福礼,气息微促却声音清亮:“臣妾献丑,恭请皇上圣鉴。”
沈眉庄也停了琴,起身行礼:“臣妾一时技痒,贸然补奏,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笑着摆手:“无罪,无罪。你们二人配合得极好,朕很是喜欢。”
说罢,便吩咐苏培盛:“赏莞贵人赤金嵌珊瑚步摇一对,锦缎十匹;惠贵人玉雕花佩一枚,上等龙井两斤。”
“谢皇上恩典。”两人齐声谢恩,躬身行礼,眼中皆有笑意。
安陵容坐在稍远些的席位上,手中团扇轻摇,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
她看着台上那抹灵动的身影,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赞叹,心中竟没什么波澜。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鬓边的点翠步摇,翠羽流光,精致得很,却衬得她脸色愈发清淡。
目光越过重重人影,望向畅春园西侧储秀宫的方向,那里灯火温暖,是她如今最牵挂的地方。
“弘礼……”她在心底轻轻念着儿子的名字,唇角几不可察地漾开一丝柔意“额娘只盼你平安康健。”
“这宫中的繁华热闹,这席间的争妍斗艳,说到底不过是过眼云烟。”
“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谁又能真正笑到最后?
“这些,额娘替你看过便好。”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怅然,“你只需在额娘身边,吃饱穿暖,安稳长大,便够了。”
团扇遮住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母亲独有的、无关权势争斗的温柔。
戏台的喧嚣还在继续,而她的世界,早已缩成储秀宫里那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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