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光和天璇、苍雪商议，寒山书院院长的交接仪式就定在悲鸣寺中的望日楼。
经过雪境和寒山双方仓促的准备，日子很快便到了交接大典的这一日。
望日楼的飞檐在永夜中划出凌厉的剪影，与不远处苏北神像低垂的眉眼遥相对望。天璇倚在青玉栏杆旁，忽然轻笑：“雪儿，你瞧，神像的衣褶里积了雪。”
苍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座半身神像的砂岩褶皱间，果然凝着层霜雪，在灯火映照下宛如披着一层银河。她伸手接住一片从天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作水痕：“桃浪也下雪了。”
“这里与神像相对，正好让百姓们看清……”天璇忽然闷咳几声，“……看清新院长如何唤醒神迹。”
“院长大人，主殿到望日楼的灯阵都点起来了。”诗魄和温夜二人掀帘而入，面上喜气洋洋，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粒。
诗尾紧随其后，手中捧着一盏鎏金莲灯，接口道：“桃浪还没北迁的百姓们挤满了山道，都说这是永夜以来最亮堂的夜晚。”
苍雪虽还没有即位，但三位首座长老都知道她身上仁心的记忆已经苏醒，早就换了称谓。
前些日子，天璇借自己身体病重，病势日渐沉苛为由，提出由苍雪继任寒山书院院长一职，自己退而居寒山书院医师首座长老。这一提议自然得到了三位长老的支持。
仓促间仪式准备得简单，但也足以体面地完成天璇和苍雪之间两任寒山书院院长的交接。
此时，楼外忽然传来一阵钟声的轰鸣。
“典礼快要开始了。”天璇看着楼外，“三位长老，院长大人该去梳妆，我们也该去准备观礼了。”
望日楼下悲鸣寺的教徒们手持莲灯缓步而行，照亮了一路上绸缎扎就的假桃花。那些绢帛在寒风中颤动，远看竟比真花还要鲜活三分。
永夜以来，桃浪城里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样的喜事了。
悲鸣寺在这一日特意对外开放，因此过来观礼的老百姓也越聚越多，渐渐一路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可是这一天，不知为何，气温骤降，三月的桃浪竟然变得如十二月一般寒冷。
所有人都忍不住穿上了棉衣厚袍。路上的百姓瑟缩着，跺着脚，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结成霜，挂在眉睫之上。
天边没有什么亮色，连月亮也渐渐也黯淡了起来。
“院长大人，该梳妆了。”老嬷嬷捧着鎏金妆匣过来，躬身轻声催促。
“好。”苍雪起身，走进楼中。楼中一早有数名侍女等在一旁，等着为苍雪做最后的妆点。
铜镜前，苍雪任由侍女们为她绾起青丝。素来简朴的她今日难得盛装，乌发间点缀着几朵冰晶雕就的寒梅，月白袍服上朱莲暗纹流转。当婢女要将那枚粗金镯子从她身上摘下时，她突然伸手：“且慢。”
她的指腹抚过镯子上粗糙的錾痕，恍惚间又看见晚照在对着自己轻笑。
不知道此时此刻，阿照在做什么？
如果今日他在自己的身边，见到自己做回书院院长，不知会欢喜成什么样子？
“阿照……”她轻轻摩挲着，终是将镯子戴在了腕上。
望日楼附近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苍雪已经能听到楼下观礼人群的嘈杂声。
望日楼一共四层，门前开阔，有一个巨大的广场，上面设了鼎炉，案几，牛羊，供苍雪礼毕之后祭拜天地。
此刻，在桃浪的一众医师、药师、器师和护卫都候在楼下。没有人注意到，穿着各色袍服的寒山弟子们泾渭分明地站着——参加过悲鸣事变的医师们，正热切地望着；而从寒山本部赶来的药师和护卫却站得疏离。
“苍雪就是那个杀过人的……”
“哼，书院卷宗都没结案，她倒好……”
“据说寒山投毒的始作俑者叫生烟，是天璇和苍雪一直庇护着。”
“嘘——！！”有人连忙制止。
“天璇大人到——”
人群中停止了议论，所有人抬眼往望日楼上看去，只见天璇穿着院长白色的衣袍出现在望日楼的最顶层。
天璇继任书院院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公布天权制毒，联合李元一扩散裂死病毒的真相。同时处死了仁仁，并下令追拿他的余党。
可是越查下去，天璇越觉得心惊胆寒，因为仁仁在外面牵扯的书院的人越来越多，从医师、到药师、到护卫甚至暗桩，都有人参与。
而且那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时李沐光已登基，雪境解除了对寒山的封锁，而在寒山、隆冬、霜华各个城市忽然出现了无数的告示和传单。传单上说，寒山投毒的主谋其实是生烟，而因为天璇对苍雪有私情，因此才公报私仇。二人之间的所有旧事都翻出来重提，包括苍雪曾经刺伤过苍溪的事情也都写得绘声绘色。
楼下观礼的人群中有人抬了抬下巴：“看到旁边那个紫色衣衫的姑娘了吗？那就是生烟。”
“寒山的气数，怕是要尽了。”一个寒山本部的药师用肘碰了碰同伴，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这几个人沆瀣一气，将雨垂长老的死都压了下去......”
“噤声！”旁边的护卫突然按住腰间佩刀，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他们没注意到，三个黑色的影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身后。
望日楼的顶层，李沐光早已端坐在东侧首位。玄色龙纹大氅下，他的手指正轻轻叩击着座位的扶手。大小杨将军如两尊铁塔般矗立其后，腰间佩刀在雪中泛着寒光。
顶楼西侧，坐着器师首座长老诗魄和药师首座长老诗尾。苍黄和生烟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目光不时望向楼梯口。温夜带着一队护卫守在四周，风境和秦川贴身站在天璇座椅两侧。
楼下除了寒山的人，还有雪境在桃浪的文武大臣，以及慈航大师带着悲鸣寺的一众教徒。
最外面是附近赶过来观礼的老百姓。
快到吉时，在外面已经陆陆续续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甚至连上山的路上也都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踮着脚往楼上张望。
“吉时已到——！！”
礼官的声音让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仰起头，目光聚焦在望日楼顶层。就在这时，一阵寒风掠过，天上的小雪竟然洋洋洒洒变成了大雪。
这是四季如春的桃浪，在永夜料峭的寒意中，无声无息地渐渐发出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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