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白榆领着内官监掌印太监李芳回到家里,又进了书房。
李太监烤着火盆,满意的说:“贵府内院清冷人少,甚为合适。”
其实白榆心里也挺意外,没想到嘉靖皇帝居然派了个太监,来面对面直接问话。
这个可比文字对答难多了,没有太多思考时间,都是即时反应,而且对方还会察言观色。
白榆先试探着说:“今日受审,幸亏有李公到场坐镇,才保证了审问公正。
不然他们指不定要动手上刑,意图屈打成招,逼着我认下罪名。”
李太监并不接受这份恭维,“咱可不敢居功,就算没有咱旁听。
只凭着凝土白路技术已经研制成功,你也吃不了亏!”
什么叫贪污啊,拿了钱没做事那才是贪污。
而拿了钱把事做成了的,怎能算贪污?至于多出来的钱,那都是人工费用和损耗。
李太监感到暖和了后,就板起脸,准备开始。
先提醒白榆说:“天子之问,你想好再答,不要被查出说谎,犯下欺君之罪。”
因为白榆年纪轻,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形式,所以李太监就多提醒了一句,免得出了差错。
第一,你是在向皇帝回答问题,所以别说谎。
第二,你说过的话都会被核实,如果查出问题,那就是欺君之罪!
不过听在白榆耳朵里,那就是“没被查出的谎言就不是谎言”。
然后李太监的第一个问题就直指核心,“你前日上书,是谁指使的你?”
白榆答道:“如果只是说这次上书,没人指使。”
李芳又问:“你在上书竟敢说,三大殿工程可能存在问题,请求复查工程。
此乃何解?你是否知道一些修建内情?”
第二个问题比较跳跃,和第一个问题似乎毫无关联。
白榆回答:“确实听说过一些。”
李太监好奇的说:“都是什么?可否讲与我?”
白榆拒绝了说:“这些内情事关陛下及皇家威严,只能烂在心里,不可宣之于口。
如果李公明白这些工程内幕,那就不用我多说;
如果李公未曾听说这些内情,那最好不要知道,更不用我说了。”
李芳莫名笑了笑,破例评论了一句说:“你小子不傻!”
一般来说,太监替天子问话,只需要提问就行了,然后把答话带回去。
而太监本人不会当面对这些话做出评论,只需要充当一个提问机即可。
刚才这个问题是嘉靖皇帝设置的坑,如果白榆忍不住卖弄心向李太监透露“内幕”,那就会是另一种结果了。
伴君如伴虎,大体上就是这意思。
李太监下一个问题突然又跳了回去,沿着第一个问题问道:
“你上书涉及不少内情,如果没有高人指使,而你只是一个监生,又能从哪里得来消息?”
白榆答道:“上个月底深夜,工部左侍郎严世蕃把我叫到严府,他喝多了,在醉酒状态下对我说了不少内幕消息。”
李太监继续问道:“具体是哪天?”
白榆答道:“十月十八日的深夜。”
李太监问:“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你能把日期记得如此清楚?”
“当晚我和严世蕃为国子监入学考试的事情打了一个赌,而十多天后就是考试日期,所以连带着对当晚的日期印象深刻。”
李太监问:“你们打了什么赌?”
白榆回答:“我说我能考到贡元,严世蕃说我肯定不行。”
李太监忽然开始穷究细节:“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白榆回答:“他喝多了,打赌时就醉死过去,结果忘了说赌注。”
李太监问:“他为什么把你叫到严府?”
白榆答道:“他要与我合伙,共同开发凝土白路。”
李芳又转回来问:“如果没人指使,那你上书的动机是什么?”
白榆答道:“看不惯徐阶投机取巧,为严世蕃抱不平。”
“今天就问到这里。”李太监说。
白榆也不知道,自己这波回答能打多少分,因为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而后李太监就从白家出来,但是李太监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在这深夜直奔东城灯市口严府。
在宫中的高级太监里,李太监是公认的勤奋严格廉洁耿介,最不像太监的太监。
在灯市口严府,负责迎客的人就是首席门客罗龙文。
此时罗龙文已经睡下,又被门丁叫了起来,一脸懵逼的看着突然杀到严府的内官监掌印太监。
真没见过这么不怕辛苦的掌印级别大太监,这么冷的大冬天,过半夜了还跑来办事!
幸亏这是内官监太监,不掌握兵权或者特务行动人员。
要是管特务的东厂太监、管大内禁兵的御马监太监、或者京营监军太监,突然半夜登门,吓也要把人吓死了!
李太监像是机器一样平稳的说:“咱奉旨出宫问话,有些事情需要核实。”
罗龙文赶紧说:“请李公稍等,在下这就去叫起东翁。”
在大太监面前,罗龙文就不敢用小阁老来称呼严世蕃了,改用传统称呼东翁。
李太监说:“让别人去叫,你留在这里核实情况。”
罗龙文没奈何,只能吩咐另一个仆役去后院叫人。
李太监让来伺候的仆役都退出屋子,然后对罗龙文说:“十月十八日深夜,严世蕃是否大醉?”
罗龙文又懵逼了,“委实记不清了,东翁三天两头喝醉,哪里能记得那么详细。”
李太监问:“那晚有白榆到严府,能想起来吗?”
罗龙文答:“这个有印象,好像就是上个月中下旬的事情。”
李太监问:“你在场么?白榆和严世蕃都聊了什么内容?”
罗龙文为难起来,小阁老严世蕃喝多了后,那真是信口开河,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说。
比如当晚小阁老对白榆说了句“我们严府就是二朝廷”,这种话怎么向李太监复述?
而后罗龙文只能谨慎的回答说:“在下也喝了不少,很多都记得不大清楚了。”
李太监问:“有没有说到国子监入学考试,以及凝土白路技术?”
罗龙文含含糊糊的说:“这倒是有的,他们打了个赌;至于凝土白路技术,东翁想和白榆合作,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李太监又问:“为什么当晚严世蕃会饮酒过量?诱因是什么?”
罗龙文答道:“在下也不很清楚,东翁白天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心情不好,就开始喝酒。”
李太监很敏感的抓住了关键词:“因为什么心情不好?”
对此罗龙文也不好回答,那天小阁老得知了三大殿工程快被徐阶主持完工,所以心情沮丧喝大酒,但这不好对代表皇帝的太监说。
正当罗龙文琢磨着怎么回答时,严世蕃被扶了过来,口中道:“我的李爷,你这是想来过夜吗?”
李太监只好让罗龙文退下,差不多的问题同样问了一遍。
严世蕃更茫然:“喝太多,聊了什么真记不清了,好像确实把白榆叫了过来。
打赌的事情,我醒来就忘了,还是罗龙文提醒的。
凝土白路技术?没有合作!”
李太监谢绝了严世蕃的挽留,来到东安门附近的东厂休息。
次日李太监就直接从东华门进宫,然后在各个宫门查阅登记册。
果然在午门登记册发现,上个月十月十八号有严世蕃从午门入宫的记录。
然后李太监又不辞辛苦,一上午走访了各处门禁的值守禁兵、官军。
结果在奉天门的角门打听到,上个月严世蕃气急败坏的想从这里强闯三大殿工地,但被锦衣卫官军拦住了。
到此李太监终于认为,信息差不多完整了,然后就去了永寿宫觐见嘉靖皇帝。
大太监见皇帝相对比较容易,一般在殿外传个话求见就行。
李太监进了后殿,不掺杂一丝个人情感的向皇帝奏报搜集来的信息。
“上月十八日,严世蕃得知三大殿工程内情,极度失意,饮酒大醉,神志不清。
当晚严世蕃又把白榆叫到严府,闲谈说及不少内情,推测可能与三大殿工程有关。
前日白榆为严世蕃等人不平,愤而上书,内容涉及内情来源于严世蕃酒后失言。
动机推测应该是受到严世蕃强烈暗示,但不一定有明确指使。
另外还有推测,严世蕃可能与白榆在献礼工程方面有秘密合作,尚未对外公开。
昨天白榆被审时,被逼无奈承认了,但严世蕃还不愿意承认。”
嘉靖皇帝有点无语,“所以查了半天,在眼花缭乱的履历之下,其实他是一个隐形严党?”
难怪陆炳突然玩命的整这个叫白榆的,果然是有深层原因。
旁边旁听的黄锦突然轻轻爆了句粗口,有点君前失仪的说:“这厮竟然消遣咱!”
嘉靖皇帝:“?”
黄锦连忙解释说:“前段时间,他被陆炳迫害时,三天两头的跑到我外宅!
号称为了投靠我,要娶我那浪荡无行的干女儿!
现在看来,就是无聊的消遣我干女儿,顺便演戏给别人看,掩护他和严党的关系!”
嘉靖皇帝忍不住笑了几声,之后感觉轻松了不少,先前可能是自己想复杂了。
要是如此,事情反而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严党和徐阶互攻这个老戏码的翻新版。
严党找了个外界看起来不像严党的人,假装“理中客”狂喷徐阶,如果势头不好就扔了当弃子。
严嵩和徐阶都有分寸的人,事情是可控的,不会闹到让他这皇帝下不来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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