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旬遁走,魔巢核心崩毁,最大的污染源头被切断。
弥漫在清河县上空那粘稠如血、惑乱心神的欲望魔潮,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凶兽,失去了主导与源泉,开始不可逆转地消散、淡化。
玄都大法师面色沉静如水,并未因强敌退走而有丝毫松懈。他全力催动头顶那幅光芒虽略显黯淡、却依旧稳固如山的太极图虚影。
阴阳二气不再是攻伐利器,而是化作了包容天地的巨大磨盘,缓缓旋转间,散发出中和、消弭、归返太初的无上道韵。
清辉如雨,温柔却坚定地洒落,耐心洗涤着空气中每一缕残余的魔气与欲望碎片,将污秽化为虚无,让混乱重归秩序。
姬旦强撑着疲惫欲裂、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勉力维持着文王八卦阵盘最后的光芒。
金色光幕不再用于防御或指引,而是如同探照灯般,一寸寸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地。
金光过处,地面上那些依旧在微微蠕动、散发着残余邪气的肉质触手和黯淡的欲望结晶,纷纷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残雪,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化作缕缕不甘的黑烟,最终彻底消散。
无当圣母服下几粒清香扑鼻的丹药,略作调息,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经脉的刺痛,便立刻起身。
她并未多言,只是用眼神示意,幸存下来的截教弟子便默然跟随,开始收拾这片惨烈的战场。
他们沉默地搜寻着可能生还的同门,收敛陨落者的遗骸,尽管能找到的,大多只是残缺的肢体或随身法器碎片。
孙悟空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与喧闹,沉默地挥舞着金箍棒。
他没有再施展惊天动地的神通,只是将棒子化作一道道精准的金色流光,扑灭一处处仍在顽固燃烧的魔火,捣碎一块块可能藏匿残魂怨念的结晶。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沉重,每一次挥棒,都仿佛在敲打着一段不愿回顾的记忆。
残余的人教门人、伤痕累累的天兵天将,无人下令,所有人都自发地行动起来。
他们清理着零星残存的、失去了主导而变得茫然攻击或瑟缩躲藏的魔物,以最彻底的方式将其净化。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脚步踏过瓦砾的声响,以及偶尔压抑不住的、因目睹同袍惨状而发出的低低呜咽。
战争,似乎真的结束了。
然而,当那浓郁得化不开、遮蔽了天日的粉红色魔雾渐渐稀薄,如同厚重的幕布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揭开,终于露出其下被掩盖已久的、血淋淋的现实时,所有幸存者,无论是仙是神是人,心都如同被万载玄冰瞬间冻结,沉了下去,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力气去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绝对死寂的沉重,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一位仙神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目光所及,昔日那座虽非通衢大邑、却也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充满尘世烟火气息的清河县城,已然彻底化为一片辨认不出任何原貌的、绝对的死域焦土。
残垣断壁呈现出被魔火深度腐蚀、焚烧后的漆黑色泽,如同巨兽死后腐朽坍塌的累累白骨,狰狞地、绝望地刺向那终于显露出来、却同样灰暗压抑的天空。找不到一堵立着的完整墙壁,寻不见一片遮风挡雨的屋瓦。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由凝固的暗红色血液、破碎碾碎的骨肉、建筑燃烧后的灰烬、以及失去光泽却依旧坚硬的欲望结晶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污秽淤泥。
脚踩上去,是一种软腻而冰冷的触感,仿佛踏在无数亡魂堆积的尸山血海之上,散发着浓郁到极致的死亡、腐朽与绝望的恶臭,连仙体都感到不适。
空气中不再有魔念的嘶嚎与诱惑之音,却弥漫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灵魂战栗的、无边无际的悲伤、死寂与空洞。
那是数以十万计的生灵,在极致的痛苦与疯狂中,瞬间被剥夺了生命、连魂魄都未能幸免、被吞噬或湮灭后,留下的最纯粹、最绝望的负面精神印记,如同永不消散的诅咒,缠绕着这片土地的每一粒尘埃。
幸存者?或许有,但恐怕已是万中无一,微乎其微。
即便有个别气运逆天、侥幸藏在极深的地窖或某些特殊废墟夹缝中躲过一劫,此刻也必然精神彻底崩溃,意识涣散,蜷缩在绝对的黑暗中瑟瑟发抖,与死人无异,甚至比彻底的死亡更加漫长而痛苦。
尹喜真人盘坐在一块相对完整的焦黑巨石上,双目紧闭,面容枯槁,灰败得如同千年古墓中出土的朽木。
即便服用了九转金丹,可是数次榨干大罗金仙本源的爆发,还是让他的生命气息依然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那卷曾经伴随他无数岁月、闪耀着道德光辉、堪称人教传承重宝的《道德经》竹简,此刻安静地躺在他冰冷僵硬的膝上,光芒彻底黯淡,变得如同凡物,更是布满了无数细密而深刻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这件圣人亲传的灵宝就会彻底碎裂,化为一捧毫无灵性的飞灰。
一位幸存的各派精英弟子跪坐在旁,眼圈通红,嘴唇咬出了血,双手颤抖着,不顾自身损耗,不断将自己微薄的仙元渡入师门长辈体内,徒劳地想要挽留住那最后一丝即将散去的生机。
孙悟空早已收起了那根桀骜不驯、战天斗地的金箍棒,沉默地站在一片最高的废墟顶端,火眼金睛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这片彻底死去的土地。
那双平日里燃烧着战意、充满不屈与狂傲光芒的眼中,此刻也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压抑,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切的茫然。
他见过生死,闹过地府,掀翻过天庭,经历过八卦炉的熬炼,但眼前这般将一个活生生的、繁华的人间城池彻底从地图上抹去、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彻底断绝的惨剧,依旧如同最冰冷的楔子,深深钉入了他那颗石头里蹦出来的心。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某些看似“胜利”的背后,所承载的是何等惨烈、何等沉重的代价。
姬旦缓缓走到县城中央,那里曾是最为繁华的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汇聚着人间最真实的悲欢离合。
如今,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呈现诡异琉璃化光泽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那是波旬魔躯自爆以及欲望核心毁灭留下的最终疮疤,如同大地一道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的中心。
他望着四周无边无际的荒凉与死寂,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深入骨髓的痛苦呻吟与无声诅咒,更能清晰地感知到冥冥天道循环之中,那骤然断裂、被强行抹去的、代表着一方生灵繁衍生息的惨烈一笔。
在这一刻,什么文王八卦推演天机,什么礼乐教化泽被苍生,在这般赤裸裸、血淋淋、毫无转圜余地的绝对毁灭与绝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丝讽刺。
他深刻地体会到天道的无常与浩劫的残酷,也真正明白了,有时候,最极致的慈悲,并非仅仅是温和的教化与秩序的建立,更需要雷霆万钧的手段,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毫不犹豫地去斩断邪恶的根源,去阻止更大悲剧的发生。
斩妖除魔本身,维护最基本的生存秩序,便是对生者最大的慈悲,对天道最大的敬畏。
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黑暗中劈开混沌的闪电,涌上他的心头。
他顶上那本就因连日恶战和极限推演而凝实的三花虚影,此刻变得更加清晰璀璨,流转着玄妙的道韵。
其中代表“善”念、仁德教化的一面微微摇曳,散发出柔和而坚定的光芒,仿佛承载了逝去生灵对秩序最后的渴望;而另一朵代表“恶”念——即对一切破坏秩序、戕害生灵之物的极致厌恶与刑罚决心——的花朵也骤然变得清晰凝实,若隐若现,散发出冰冷而锐利的锋芒,如同出鞘的利剑。
斩尸之道,善恶之辨,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只差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便能彻底明悟己道,斩去执念,迈出那通往准圣之境的关键一步,真正拥有守护与裁决的力量。
但这悟道的代价,太沉重了。沉重到让他感觉呼吸间都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每一步都踏在无数亡魂的尸骨之上。
清河之地,从妖魔手中夺回了。
但这片被深度污染、生机彻底断绝、连地脉都仿佛死去的土地,恐怕千年之内,都难以恢复一丝一毫的生机,将长久地作为一片生命禁区存在。
魔气虽可被大法力净化,但生命的痕迹已被彻底抹去,希望的种子已无土壤可以扎根。
这是一场用无数鲜血和白骨堆砌而成的、代价惨重到难以估量的惨胜。
玄都大法师缓缓落下,站在姬旦身边,与他一同望着眼前的巨坑,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蕴含着悠长岁月也难以磨灭的沉重。
他挥手打出一道精纯平和的清光,没入尹喜体内,暂时稳住了其近乎崩坏的道基与流逝的生命力,但眼中的凝重与忧色并未减少分毫。
“传讯天庭,并告知火云洞与人教祖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清河魔患已平……然,生灵尽墨,城池尽毁,地脉受损。需即刻派遣地只日夜诵经超度亡魂,并以九天息壤缓缓滋养、净化此地淤积的怨煞死气,或可……于万载之后,重现一丝生机。”
他的话语,为这片死地定下了漫长而渺茫的未来。
无当圣母也走了过来,绝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她看着这片土地,眼神复杂难明。
截教教义虽有教无类,包容万物,但绝非纵容此等吞噬生灵、毁灭一切的恶行。此情此景,让她对某些事物的认知,也更深了一层。
孙悟空挠了挠有些杂乱的金色毛发,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只是闷声闷气,带着一种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沉重说道:“这地方……看得俺老心里憋屈得慌,比压在五行山下那五百年还难受。”
没有人接话,只有不知何时吹起的、带着凉意的风,呜咽着穿过死寂的废墟,卷起些许灰烬,如同无数亡魂不甘的、低低的哭泣,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空久久盘旋,不愿散去。
清河之殇,是一场胜利,更是刻在三界众生心头一道难以愈合、时时作痛的深沉伤疤。而波旬携戮仙剑遁入血海,则意味着,这场席卷三界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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